“一等功?”


    關廷裕皮笑肉不笑,“我這年求之不得的隻有一件事,就是讓你這樣囂張狂妄的土匪伏法,將你罄竹難書,令人發指的罪行公之於眾。”


    霍霆手裏這根煙畢,他將煙頭用指尖擰滅在了煙灰缸裏,將放置身後的一包厚厚的用牛皮紙包裹得文件,還有一部他貼身的衛星電話一齊擺在了茶幾上。


    他邀請他,嘴角攜著的那抹笑風華絕代,“關警官,這些東西,你應該很有興趣。”


    關廷裕兩三步邁到霍霆麵前,他先將文件袋拆開,閱示內容之後,驚愕不已。


    裏麵有霍霆各大碼頭貨輪的裝貨單,不是擺在麵上給人看的,而是私下裏那份絕密的單據。


    清清楚楚地羅列著多少年幾月幾日走私的物品,包括槍支彈藥若幹,貴重金屬寶石,以及稀有動物皮毛,國寶若幹...


    他開設賭場,高端會所,地下紅燈區的灰色收益也是筆筆在冊。


    金額令人瞠目結舌,與季國南斂財貪汙的數目有過之而無不及。


    手機裏的圖片資料比文件袋裏白底黑字更加赤裸血腥,充斥荼蘼、腐爛、驕奢淫逸,也讓人心理不適。


    關廷裕目閱十行。


    涉黑涉惡有十宗罪,除了販毒,霍霆幾乎沾了個遍,在南北兩省建立起了一座他高坐頭目寶座的黑色“帝國”,任他見過無數樁特案大案,都比不上霍霆的恐怖猖獗。


    關廷裕將手中文件攥緊,白熾燈下,光束傾斜,他逆著光問,“這裏麵隨便擰出一頁,就夠你吃獄警的槍子,沒有今生,隻有來世。”


    “你的一等功,不夠分量怎麽行?”


    “什麽?”


    關廷裕蹙著眉頭,越皺越擰,像根麻繩一樣橫亙盤繞在他的額頭。


    他湊近了才看到男人的麵容,比起往日軒昂勃發,顯得有幾分落魄,蕭索,黯淡,下巴有層青黑的胡茬,可姿態依舊颯爽。


    關廷裕自調查霍霆以來,次次行動都以失敗告終,他卻從沒有放棄,越挫越勇,越敗越戰。


    鬥了這麽久,跟他擦邊而過的許多樁懸案命案,他特意為他成立專案組,挑燈夜戰地研究剖析。


    他自以為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比他更加了解霍霆這隻狡詐陰險,作惡多端的黑老虎。


    但是現在他竟然看不懂他了。


    霍霆從煙盒裏又取了一支煙,斜叼在嘴角,打火機不在他這邊,倒是在關廷裕的跟前,他抬了抬下巴“嗯”了一聲。


    關廷裕遲疑片刻,還是擦燃火機捧了一簇火苗到男人的眼皮下,為他點燃香煙。


    糜煙陣陣,男人沉聲道,“當年在南省碼頭,關警官為我送來了我母親身故後的遺物,我說了我一直記著你的恩,如今我認罪伏法,這份陳罪書是你身臨險境,得辦多少大案才能爭取拿到的一等功,白送給別人實在可惜,不如就送給和我早就有交情的你。”


    這話讓關廷裕一愣,捏著打火機的手在肆意地抖,“你若認罪,必定沒有活路,那田馨該怎麽辦?”


    像是被摁到痛處,霍霆再是無波無瀾、巋然不動,心髒也像被人奮力捏緊揉碎了一般,陣陣發緊泛痛,遍布全身。


    他的煙抽了半截,微張著嘴,紅了眼眶,喉頭壓抑著洶湧的悲痛,蓬勃欲出,“我與陸總參謀長做了個生死未知的交易。”


    關廷裕麵色稍沉,“陸叔為人鐵麵無私,剛正不阿,你在他那裏討不到好果子吃。”


    霍霆見識過陸卓聞的高瞻遠矚,輝宏的大局觀。


    關廷裕耐不住性子再次發問,“田馨被你禍害的夠慘,你打算就這樣丟棄她?”


    霍霆嘬吧了口煙,五髒六腑的血氣都在翻湧,“我出國之期迫在眉睫,今生所犯罪惡累累,刮皮剝骨也洗不清,隨我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當初都是世事弄人,走上這條路都是他們自己選的,我不欠他們,他們亦不欠我。


    唯獨放心不下的是小九,她才二十歲,卻跟了我這樣一個惡積禍盈的悍匪頭目,踏上黑道這條路我不悔,萬般罪惡,我也不悔,風聲鶴唳的年月,我得到許多也失去許多,可誤她青春,我悔不當初。”


    關廷裕內心唏噓不已,眼眶澀然,“你出國是為殺林正堂?”


    “殺子傷妻之仇我不能不報。”


    霍霆掐滅已經潮濕斷截的煙蒂,“我送你一等功,你指日便能加官進爵榮升公安局局長,我這一生隻有別人求我,哪有我求別人,我離開之後,她一個弱女子無人幫扶,我知你心意,也知你坦蕩,關警官,她跟著我這段時間,涉黑包庇,你放她一馬,也替我照顧著她,若我能迴,必千恩萬謝。”


    關廷裕張嘴失聲。


    麵前的霍霆,他從未見過。


    在皇冠會所,男人在眾目睽睽之下持槍殺人,眉眼裏都是雄心肆意,意氣風發。


    被蔣謹禾俘虜又一石二鳥,輕鬆脫身,耍得黑白兩道都不得安寧。


    強占油田,殺人奪貨,焚屍滅罪,關廷裕的警車開到了他的麵前,銀手銬穿戴在男人身上,也生性倨傲,絕不向世俗法律低頭。


    十二月二十六日京市海港三號碼頭,霍霆在槍林彈雨中穿梭,淩厲敏銳,多麽鐵骨錚錚,傲冠群雄。


    他這些年的所有罪證被藏匿得無懈可擊,關廷裕追著他查了五年,一點破綻也無,現在是他自己親手割了條口子,將其全盤托出。


    這樣的人,此刻坐在他的麵前,捂麵輕噎,挺拔寬闊的脊梁骨微顫。


    昔日多麽不可一世的黑道梟雄。


    生死離別麵前,他也不舍,他也悔過,他也備受煎熬。


    “好,我答應你。”關廷裕應下。


    霍霆眼睫上的水霧散去,整理身上的黑色皮衣,站起身,從這亮堂的室內邁出,踏入此刻依舊無邊無際的夜色裏。


    關廷裕聽到關門聲後不到三秒,便起身追出,拉開房門,他啞聲問,“倘若...倘若你一去不迴?”


    霍霆沒有轉身,偉岸的後背挺直著,他是江湖風雲裏的鐵血硬漢,群雄逐鹿之爭的佼佼者。


    麵對大起大落,變故與榮華,他的傲骨猶存,英武十足。


    並沒應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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