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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宜市的冬天來得格外的早,才十一月初,夜裏就已經快到零度了,尤其是在還沒裝暖氣的醫院病房裏,綠色的牆裙,配上斑駁的白色牆麵,讓人覺得冷清又陰鬱,刺骨的冷與強烈的消毒水的味道。


    古淩雲俯身於看著病床上的女人,眼中的淚麻木地流著,仿若永不幹涸的泉水,卻沒有一滴,是真真正正發自內心的悲慟。


    對於這個人,實在承載著太多的悲傷。她,是自己的母親,唯一一個至親的人。


    想到這裏,古淩雲不覺打了個寒噤,眼中流出的液體,已經把一切都模糊成一片混沌不清的樣子。


    病房裏慘白的日光燈管發出劈啪兩聲響後,突然滅了,瞬間的黑暗讓人感覺不適。有時候死亡往往比活著更容易,隻是人們往往無權選擇罷了。


    燈滅了,她看不見皺巴巴的床單下那凸出的人形,這一幕讓人頭皮發麻的情景,隻有恐怖片才能看到,當然,她不害怕,因為,兩個小時前她在窗前留下最後的話就咽了氣,沒有太多的痛苦,這是她唯一欣慰的。


    她坐在黑暗中坐著,一動也不動,視覺和聽覺似乎已經喪失了功能,隻有腦中還不斷迴響起母親最後一句話:“淩雲寶貝,媽媽對不起你,不能再繼續陪你走下去了,媽媽太自私了,想去找你爸爸了,你要照顧好自己,找個愛你的人,答應媽媽!”


    郊區的n級醫院,太平間的人半夜不是鎖了門唿唿大睡,就是去打麻將,不到清晨不會迴來。她就在病床前坐了兩個小時,當淚水已經流幹的時候,似乎已經感覺不到痛了,隻是覺得一切都仿佛是一場夢。她希望在陀螺停下的那一瞬間,會從現實中醒來。


    就在等待的過程中,天已經蒙蒙亮了。她站起來,活動了一下麻木的腿,向窗外遠眺,已然有星星點點的燈光,從遠處居民樓中透出來,暖暖的燈光是那麽舒服,也許是一家主婦已經爬了起來,準備給早上上學和上班的家人準備早飯了吧。


    她已經不記得多久沒有經曆這樣的溫馨畫麵了:十年前,父親因為腦梗突然就在街上倒地離世,一句話也沒有留下。爸爸沒有帶走任何東西,也沒有留下什麽東西,作為一位清廉的中學校長,除了一套八十年代沒有房產證的單位宿舍,以及存折上僅餘的幾千塊錢。


    料理完他的後事,古淩雲和媽媽徹徹底底的一窮二白了。準確來說,還欠了不少人情債,喪事的部分費用,還是住了幾十年的鄰裏和愛戴他的學生們湊起來的,才體麵的在樓下院子裏設了個小小的靈堂,擺了流水席。


    當然單位院裏的喪事這些年並不少見,畢竟很多七八十歲的退休老人還住在這個隻有水泥牆水泥地的家屬院裏,沒有搬到新房去。這在壯年就去世的人,父親還是第一個。


    他的離世,讓一直被捧在手心的媽媽一夜白頭,以一個人不多的工資承擔著一家生活的重擔。作為學校會計的她,白天上班,迴來做家務,迅速地流失著生命力,原本微微富態的體型變得幹癟,背也駝了。


    那時二十歲的古淩雲還在宜市大學讀書,也正是用錢的時候,怕我在學校太寒酸受同學嘲笑,母親把每月工資一半給她做生活費,自己和外婆則每天用饅頭就青菜豆腐度日。


    每到周末迴到家裏,古淩雲看見媽媽整夜的不睡覺,默默坐在床頭,看著爸爸的照片。


    “你這樣下去不行啊!”


    外婆總是勸她要想開一點:“畢竟還有女兒,要不再找一個搭夥過日子?”


    媽媽總是一口拒絕,沒有為什麽。


    一次,媽媽背著外婆把治療失眠的安眠藥吞了半罐,暈倒在沙發上。好在外婆提前迴來,看著自己的女兒已經從一個體態豐美,容顏秀麗的中年女人,變成形容枯槁的老婆子,頓時老淚縱橫。外婆在去往醫院的救護車上,一直哭喊著要她睜開眼。家裏要不是有外婆撐著,媽媽應該早已隨著爸爸去了吧。


    但是人生總是不會讓好人一生平安,噩耗接踵而來。六年前,外婆也因為癌症不治離開了人間。那時已然24歲的古淩雲是市區一家小公司的文員,為了照顧媽媽,把城裏的鐵皮門小出租屋退了,每天坐一個半小時的班車迴到郊縣的小單位房的家裏照顧母親。


    那時她已經身體不行,提前內退了,她唯一的心願就是希望古淩雲能找個人組建家庭。但是事與願違,雖是白領,但每月不到三千的工資,還要負責母親的藥物和家裏的水電各項開支,讓她在最好的年紀沒有錢打扮自己。


    同時,一天8個小時的久坐讓她身材臃腫,皮膚鬆垮,每天隱藏在寬大的服裝裏,眉眼間也已然沒有小時候靈氣,走在喧鬧的街上,從來不打眼。


    “還記得小的時候嗎,爸爸一直誇你聰明。”媽媽在床上時,經常和她說起過去,“那時候真的是望女成鳳啊!”


    隻是到了高中後,古淩雲功課漸漸吃力,因為高考失利,隻上了一個市裏的普通大學。大學時喜歡看偶像劇,還總覺得自己畢業後會像女主一樣,進到一個大公司,平凡的也被突降的彩蛋砸中,被完美的白馬王子愛上。


    但是現實卻是異常殘酷的,畢業後的生活兩點一線,原沒有想象的豐富,不要說戀愛,生活的重擔壓著她,二十多外表看著像三四十歲的老阿姨。


    如今,熬了十年的媽媽也終於撒手人寰,十年內,她三次來這家醫院,每次最終都等來的是噩耗。一位位親人的離開,這種痛,從最初的痛不欲生,竟然也慢慢的開始變得麻木。


    不知呆坐了多久,終於有人進來抬走了古淩雲的母親,她把她送到太平間後,拖著木頭一樣的雙腿,移迴了病房,默默收拾好媽媽的遺物,放在一個大的編織袋裏,扛在肩上走出了醫院的大門。


    清晨的陽光刺得她的眼睛幹痛,也許是淚流得太多,也許是因為在黑暗中坐的太久,渾身還是冰冷的,陽光照在脖頸處,卻有些刺痛,麻木的雙腿似乎已經不大聽使喚。


    “我該怎麽辦,我該怎麽一個人走下去?沒有親人,沒有愛人。要一個人怎麽在這熟悉又陌生的城市裏活下去?”她小聲自言自語地呢喃著,她想,用孤苦伶仃,了無牽掛形容這時候的自己似乎是最合適的。


    生活一次次的崩塌,就像一次又一次的拆著盲盒,打開卻發現都是破爛一樣。也許,所有的憤怒,都來源於自己的無能,她想著,走出醫院大門,上班高峰期還沒有到,路上的人三三兩兩,偶爾穿過的摩托車,是這個郊縣的主力車型,路邊包子鋪的熱氣從蒸籠裏緩緩上升,雲霧繚繞。


    她迴了迴神,站在路邊等著紅燈。斑馬線盡頭對麵,是一對母女,小女孩四五歲的樣子,她的母親三十出頭,一手提著一袋包子和一袋杯裝豆漿,另外一手牽著她。


    小女孩膨起的娃娃臉肉嘟嘟的,眼睛圓圓的,還眨巴眨巴的,懷裏還緊緊地摟著著一個布娃娃,這讓古淩雲想起小時候的自己:爸爸在她很小的時候,也曾送過這樣的一個布娃娃給自己,當時也是自己極心愛的寶貝,不過後來長大了,也就隨著其它玩具進了雜物箱。


    想著想著,斑馬線的綠燈亮了,她收起了思緒,向前走去。小女孩拉著媽媽的手也一跳一跳地走過來。經過古淩雲旁邊時,她細細端詳她,真的像洋娃娃一樣的長相,讓她想起小時候的自己。


    她往前走了幾步,剛到路對麵,突然聽到身後傳來一聲驚恐刺耳的女人的尖叫:


    “迴來!”


    她下意識地猛然迴頭,卻突然看到小女孩竟還在馬路中間,蹲下準備撿布娃娃。紅燈早已變紅,也許是她個子很小,很不起眼,遠處一輛大貨車毫無減速的跡象,正唿嘯地朝十字路口開過來。


    她也不知為什麽,就丟下手裏的編織袋,三步並兩步她衝去。


    用盡全身力氣,跨步上去,把她小小的身體推向了一邊。


    然後隻聽到“轟”的一聲,身體似乎飛起來,然後快速落地。眼前一片漆黑,瞬間什麽都看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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