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很明白老板的意思,電話裏的男人思忖片刻,還是盡職盡責地迴答道:「我個人認為,他們的夫妻關係和睦,親子關係也很好,趙州尤其愛自己的女兒,根據我的判斷,他很滿足於現在的生活。」


    男人說完之後,半晌都聽不見秦堯之的迴應,小心地問:「秦總……這個人還要跟到什麽時候?」


    「秦總?」


    秦堯之後知後覺的意識到,自己在出神。


    他沉聲說:「新年之後吧,你們看好他,最近一段時間,不要失去他的蹤跡。」


    「您放心吧,找到趙州的時候,我們還側麵打探過,自從三年半前他一家搬到海城之後,生活安穩,想必一時半會兒也不會離開。」


    最後一個新年了,秦堯之想。


    撂下電話的同時,外麵傳來了敲門聲。


    門開了,外麵站著馮安然,她手上端著個托盤,一杯牛奶,幾片水果。


    「堯之哥哥,我來給你送點吃的。」


    思緒被打斷,秦堯之皺了皺眉,但是還是沒有出言苛責,衝她點點頭,示意她可以進來。


    「謝謝,放下吧。」


    可是馮安然還是沒有離開,她坐在小椅上,自顧自地吃起了本應該給秦堯之的水果,半點不生分。


    秦堯之問:「你今天怎麽來了?」


    馮安然聳了聳肩,剛要說話,門外突然傳來一個女聲——「是我讓她來的,有問題嗎?」


    聲線暗啞孱弱,一句話說到尾,尾音已然輕飄飄的,顯得十分費力。


    馮安然立刻起身。


    一個女人走了進來。


    準確地說,她是挪了進來。


    她給人的第一印象就是瘦,她太瘦了,臉龐小巧,但是雙眼很大,如果是皮膚豐盈的時候,應當是美人的樣貌,可是如今骨瘦如柴,就顯得陰森可怖,像是一張美人皮包在了骨架上,顴骨鋒利得像是能將人刺破,全身就像一根竹杆似的。


    走進書房就耗光了她所有的力氣,沒有風,她已經顫顫巍巍,馮安然連忙迴身扶住她。


    女人一進來,就緊盯著秦堯之不放。


    「堯之,你過來。」


    語調詭譎,馮安然眉心都不由自主地一跳,秦堯之垂眸默然,還是走到女人的麵前。


    「啪——」


    猝不及防的,一巴掌甩在了秦堯之臉上,她用光了全部力氣,


    「你去見那個***了是不是?」


    女人冷笑道:「我讓你娶安然,你要是不願意,你就像個男人一樣說出來,何必做些偷偷摸摸的事。」


    秦堯之跟馮安然對視一眼。


    ——不是說好瞞著她的嗎?


    ——誰知道哪個嘴碎的透漏給她的。


    「你大可不必受我鉗製,你別管我,讓我去死了得了,我早就該死了,我死了,大家都安生。」


    「我……」


    女人打斷了秦堯之的話,雙頰泛紅,「我的安然,我那麽小的孩子,我都看到她的小手小腳丫了,她沒了!她甚至都沒能來到這個世界上,看我一眼!」女人聲嘶力竭,同她破敗的身體截然相反的,她的眸光亮得驚人,全身的養分仿佛都因此而燃燒著,「都是因為你的女朋友!因為那個顧夏!」


    秦堯之閉了閉眼,聲音幹澀,「那件事情,真的不是她做的。」


    「你閉嘴——閉嘴!」


    女人尖叫起來,起先嘴裏還念叨著惡毒的詛咒,可是到後來,幾乎詞不成句,音不成字,嘴裏無意識地蠕咽著聽不清楚的音階,夜深人靜中,她像是深淵裏的陰影,人不成人,鬼不像鬼。


    馮安然


    掩去麵上的歎惋,溫聲***來,「堯之,阿姨身體不好,你別說了。」


    秦堯之的手攥成拳,緊緊地抿著唇。


    在家庭醫生的安撫下,江珊終於入睡。


    秦堯之出來的時候,看見馮安然靠在廳廊的牆上,雙手抱著肩,仰著頭,無所事事地看著頭頂的燈帶。


    「你怎麽還沒走?」


    馮安然朝後看了看,確認他身後沒有人了,眉宇間舒展了半分,就是這微乎其微的改變,讓她整個人看起來都跟方才截然不同,少了溫婉動人,多了點隨性瀟灑。


    「我不放心,想著再等等。」


    秦堯之漠然,「謝謝。」


    男人的臉陷陰影中,牆角的射燈將他的五官輪廓勾勒出極致的銳意,連投射在牆壁上的影子都比旁人英俊幾分,可是馮安然卻無甚在意,隻是說:「你還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事嗎?」


    「不必,你做好之前約定裏的事就可以。」他抬起手腕看了眼表,「時間不早了,我送你出門。」


    兩個人往門口走去。


    「阿姨喜歡我,逼著我跟你訂婚,因為跟你的婚約,我祖父才沒辦法把我賣給一個印商做小老婆。說起來這事還是你吃虧,為了我平添了一個前任未婚妻,我欠你的,以後我會想辦法迴報你。」


    「你跟她有緣分,願意幫我看顧她,是對我們家最大的幫助。你不欠我的,我們是平等的合作夥伴。」


    談話間,兩個人走到了門口。


    馮安然站定,揚頭看向男人。


    認識他這幾年來,他從來都是一種狀態,冷峻從容,運籌帷幄,仿佛這世界上沒有什麽能壓得垮他,他永遠如一顆鬆柏,無論是身處叢林,還是峭壁,他都是他。


    「秦堯之,你這麽活著,不覺得太累了嗎?」


    秦堯之扯了扯唇,「我一直都是這樣的。」


    他從小就比旁人聰慧,也比別人想得更多,思慮得更周全,從前他是不不覺累的,因為生來便是如此。


    認識了顧夏之後,他才有了第二種生活方式,他知道「累」這個字是什麽意思了,因為跟同她在一起的美好相比,往昔日複一日的學習、工作,顯得是那麽的枯燥乏味。可是顧夏有一種魔力,她是向陽的、鋒芒畢露的,她喜愛同他耳鬢廝磨,卻也能過好自己的生活。漸漸的,秦堯之也找到了平衡,跟顧夏的戀情,讓他更有動力去解決這世界上的一切難題,然後,迴到她身邊。


    隻有她離開的這五年,他才會覺得累。


    得到又失去,世間最痛。


    馮安然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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