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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可真是晦氣!”蘭詩槐舉棋不定,眼下這盤棋即將走至僵局。


    黑白二子互相製約、相互束縛著,半天不得解。


    她手中摩挲著白玉棋子一時間竟不知如何下手。


    心中煩悶,那一雙遠山修眉緊蹙,雖生就一副明眸善睞的模樣,可身上凜冽的氣勢卻不禁令人見之膽寒。


    “本以為陛下玩過便會唾在一邊,誰知他竟將那孽根禍胎一直當作寶?”


    心中鬱結,再加上這盤僵棋,蘭詩槐索性將棋子扔迴棋盅裏。


    隻聽得棋子相撞一聲脆響,她心裏才算舒坦了些,在一旁揉捏著額角,閉目養神。


    “娘娘,莫要氣壞了身子,那九公主再得盛寵也終會有浮華散去的那一日,比之八皇子可是差上太多。”


    宮女在一旁溫了茶,點了安神舒緩的香尋,不斷地勸慰著,試圖使其消氣。


    她是蘭詩槐的貼身侍女,這幾日,她們娘娘沒少為這事兒發愁,也不知那九公主何時才能落馬,還娘娘一個清淨。


    可蘭詩槐擔心的卻不止於此。


    她拿了茶盅,用茶水潤潤喉後才說出自己所真正擔憂之事——


    “我生得皇子,這宮中他人也生得皇子,寰兒比之那幾個皇兄,還是差上太多。”


    自然,那個廢物癡兒不作數,他哪能與自己的皇兒相比!


    念及此,蘭詩槐有些吃痛地揉了揉額角。


    若想讓寰兒登基,她不得不多個手段。


    ……


    命運像一個瘋子,你越退縮,它越張牙舞爪地攻擊你。


    你弱它強,你強它弱,此起彼落,此消彼長。


    燕純熙這幾日深諳此理,所以與其拚力抵抗不如縱情享受,這樣日子也會好過得多。


    對鏡簪珠花,原本時時被她所佩戴著的蓮花簪子如今卻是錦緞包了去,安靜地放在檀木篋中。


    終究是她兩輩子福分薄,無緣再配得上這簪子了。


    身著雲錦輕紗,層層又疊疊,芙蓉麵上淡著胭脂勻注,新樣靚裝,豔溢香融,羞殺蕊珠宮女。


    雙手夾了紅紙於唇珠圓潤的唇上淺淺一抿,惹得朱唇微點絳紅。


    再執筆,輕掃遠山,水杏眸底臥玉蠶,麵若銀盤,腮凝新荔,鼻膩鵝脂。


    此般風情,減一分太短,多一分又太長。


    往事轉眼又如煙,正是豆蔻好年華。


    隨著日子漸漸的流逝,燕純熙逐漸學會了如何去取悅燕陽華,既然她知道他喜歡什麽,那她便曲意逢迎好了。


    隻是那留在心底的恨意隨著年歲的流逝不減反增,她欲那人死,卻又苦於自己力量太過弱小,不敢與其相抗衡,加之眾宮人們嗤笑鄙夷,她在宮中的日子越發難過。


    每每她想逃出這座牢籠卻又總是被燕陽華捉迴,她就宛若狸奴手中的鼠兒,無論如何逃竄都逃不過燕陽華的掌心。


    如若反抗無力,不如去縱情享受,“弱則保命,不可作強”,這是她領悟的道理,女兒身又如何?


    她終要那些昔日謗她、欺她、辱她、笑她、輕她、賤她、惡她、騙她之人皆有所償於她。


    你且看她——


    發間鈿飾葳蕤,飛斜金簪環佩,青絲如雲,墨發綰髻,暫作望仙樣。靜若浮雲攏月,碧波映柳,動則人行花塢,衣袂留香。


    直至那銅鏡裏的模糊的人影有些不像她。


    燕純熙放下手中胭脂紙,對著鸞鏡嫵媚一笑,奪人心神。可笑過之後卻隻剩下了滿身落寞,仿佛是那冰雪催生的九天玄女,一張巴掌大的小臉上無喜亦無悲。


    “鳳雛振羽枯木處,一夜飛入紫宮中。”


    燕純熙忽的吟起這句童謠,隻覺得這句詞缺了後半句。


    她不才,且補了這下半句罷——


    “眾人皆見春色好,不知帳內幾重冬。”


    放下手中的活計,環視了這貴殿蘭宮深深宮邸,糜爛與紙醉金迷,將人性腐朽殆盡。


    煙嫋金爐翠,燕純熙步履翩翩行至書架前仔細翻閱著。


    這書架上有許多藏書,她還未曾翻閱過,如今得了閑自當是該好好品讀一番。


    世人有雲: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


    許是這宮中太過肮髒寂寥,她每日笑麵迎人故作歡喜模樣,唯有這一卷書香氣才能真正填充她內心的虛無。


    風歸來時梧桐林,素瓦一漣,清水一漪,一尾燕剪了這春風幾縷,略過澄澈淺潭,停在了榫卯淺吟。


    此番場景,閑適得很。


    燕純熙微微眯眼,將目光從窗外移迴倒書架上。


    如今,這些講述風月俗世、兒女情長的書早已滿足不了她的野心。


    她所求的、她所要的,是那記錄皇宮中波譎雲詭的《南柯錄》。


    是那能助她於這吃人不吐骨頭的深宮中存活下來的奇書。


    《南柯錄》


    這書之所以取了這麽個清雅名字,是因為當初記錄這些事的人在晚年不過覺得死生一場夢。


    對他人所用的玲瓏心計最終都會反噬到自己身上,因果輪迴,宛若南柯一場夢。


    可在她眼中,她才不在乎那些詭計是否會輪迴到她的身上。


    重活一世,有些事她也漸漸看得明白:縱然她不去耍心眼,別人也會對她加以陷害。


    什麽因果輪迴?可笑,不過是眾人間相互博弈罷了。


    如今凡事都尚可重新來過,隻是現在的她太過弱小,對於任何不公隻能默默捱著,尋求反殺的時機。


    燕純熙想,她應該向燕陽華討要個太傅來教她些有用的東西,而不是像那幾位皇兄般讀寫酸腐老舊的書卷。


    她本沒什麽野心,可若是把她逼急了,她用些心眼反咬一口也不算什麽罪過。


    但仔細想來,如若她當真明目張膽地討要,依著燕陽華對她的寵愛倒是未嚐不可。


    隻是過於引人生疑,那些愚昧腐朽的眾人皆信奉“女子無才便是德”,況且她還是皇室之身,如此更容易像上一世那樣,被人汙蔑上“謀反”的罪名。


    她就偏不信自己的悟性會比男兒差,大家都是凡人,又有什麽比不比得上的呢?


    思索良久,燕純熙雙手落於膝上,繼續望著窗外大好春光。


    “小熙兒,在想什麽?”燕正卿突然蹦到她麵前,臉湊的好近,差點嚇了燕純熙一大跳。


    自那日燕正卿在井邊撿迴來哭到崩潰的燕純熙後就一直留心她的狀態。


    那日燕純熙眼眶猩紅,淚水肆意流淌的著實有些嚇到他了。


    在他眼中,小熙兒一直是個很堅強的人,歲月磨不滅她的心性,清貧磨不滅她的堅韌。


    可那日,素來不愛哭的她卻蜷在他的胸口死命地捂著嘴不讓自己哭出聲來,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不住從臉頰滾落。


    那樣子仿若她受到了天大的委屈,燕正卿隱隱能看到他的小熙兒脖子上紫色的一道勒痕,與身上紫紅的印記。


    縱然癡傻如他,也知曉自己的小熙兒被人欺負狠了,但他卻不知是誰欺負了他的小熙兒。


    對此,燕正卿一直對燕純熙心存愧疚,平日裏也越發黏著燕純熙,想著如何討她歡心。


    迴過神,燕純熙如慈母般捋著燕正卿柔順垂至腰間的長發,淺淺笑道,“沒什麽。”


    有些事,她不願說與燕正卿,怕他傷心,更怕他被這肮髒所汙染,這樣天天快快樂樂的什麽也不知道,也挺好。


    傻了,聽不到,想不通,也挺好。


    皇兄之前也是如其他幾位皇子一樣,聰穎機敏,惹人憐愛,隻是四歲那年被歹人推入水中,醒來後便是這幅癡傻模樣。


    這都是燕純熙聽自己母妃說的,母妃經常為她梳著秀發感歎道:


    “若是你皇兄未曾遇害,想來定是與你一樣,是個機敏的孩子。”


    “母妃本不求他能飛黃騰達,隻求他能平安一世,若母妃不在了,熙兒可要替母妃照顧好皇兄,知曉麽?”


    每每說到此處,徐苑都忍不住長長地歎上一口氣,溫柔的聲音裏滿滿的都是愧疚與遺憾。


    “熙兒知曉了。”


    兒時答應母妃的事,燕純熙一直銘記在心,不敢忘卻,況且這深宮之中隻有他與自己相依為命。


    這溫情不多,但有便足矣。


    “皇兄,待會兒小熙兒要去見父皇,你自己一個人在宮裏好好呆著,若是悶了便去禦花園走走,莫要向別處去,可好?”


    燕純熙聲音柔柔的。


    也許隻有在燕正卿麵前,她才能真正的做迴小熙兒,而在他人麵前,她隻是昭仁公主燕純熙。


    “好,卿兒都聽小熙兒的。”


    明明是八尺男兒,說出的話卻仍如四歲稚子般奶聲奶氣,惹得燕純熙啞然失笑。


    真不知他這般模樣是福是禍。


    兩人閑聊著,不過就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可在燕純熙耳中卻覺得格外的溫馨。


    不過多時,隻聽到外麵的公公尖著自己那副破鑼嗓子喊到:“陛下傳昭仁公主,還請公主速速隨臣前去養心殿。”


    燕純熙不敢耽誤,立馬出門笑麵相迎,甚至還朝那宦官欠身一禮,“多謝公公了。”


    隨即拿出一個不大不小的荷包放在他手中,又用自己的柔夷將其手指輕輕蜷起,好讓其握住那荷包的裏的東西,掂量好那東西的重量。


    “小小謝禮,不成敬意,還請公公笑納。”


    燕純熙笑得甜膩嫵媚。


    時隔多年,她終是無論對誰都能擺出一副笑麵。


    小小年紀,媚骨天成,蠱惑人心。


    絕美也絕魅,叫人失了魂魄。


    掂量了一下那荷包的重量,那宦官立馬換了一副嘴臉,笑容滿麵道:“還是公主通透,比那些個自命清高之人不知好上幾百倍。”


    “還不是公公有意提拔?”燕純熙以袖遮麵,輕咬貝齒,嫣然一笑道,“若沒有公公您鼎力相助,純熙又怎能得此殊榮,若假以時日純熙富貴有加,比不會忘公公舉薦之恩。如今這些不過是些小禮罷了,日後,可有的是好東西酬勞公公呢。”


    這嬌嗔的恭維聽得那宦官心中舒適,但他卻又不敢表露太多,隻微微抬手做了個“請”的手勢,“那公主,咱們走著?”


    “一切皆聽公公安排。”燕純熙頷首,宛若一朵水蓮花不勝涼風的嬌羞,千嬌百媚盡在舉手投足間。


    繞過彎彎曲曲的宮牆,眼前的雕梁畫棟燕純熙再熟悉不過了。


    養心殿?養的什麽心?立的什麽殿?


    分明就是兩人的合歡殿。


    為此,燕純熙昨日晚特地以百花釀香溶於光潔滑嫩的肌膚之中。


    “兒臣拜見父皇父後。”燕純熙欠身一禮,仿若弱柳扶風,婀娜多姿。


    是的,當今的皇後是位男子。


    不僅是位男子,還與燕陽華相差十歲有餘。


    這是舉國皆知的事實,但沒有一人敢跳出來反對。


    一來是畏懼燕陽華的威壓,畢竟他們也沒做好惹聖怒誅九族的準備;


    二來是燕陽華此人胡鬧歸胡鬧,荒淫歸荒淫,但在政治上卻有著自己一番獨到的見解,既不縱容奸臣亦不徇私枉法,賞罰分明,內外同法。


    如今的海晏河清,一般雖大半是祖上留下的好基業,但也不能否認燕陽華的功勞。


    因此,這件事也就這樣不了了之。


    當燕純熙聽到此事時便是想笑。


    的確,她不得不認同那人的政治才能,但他能如此招搖撞市地寵愛一個男人也未免可笑至極。


    燕純熙不但不喜他,甚至還有些恨他。


    其實幾日前她見過他的,父後名為君九思,也就是那人遞給她衣衫的翩翩男子。


    他當日分明見著她的倉惶落魄,卻在第二日仍牽著她的小手將她領到燕陽華殿前。


    養心殿前,殘月當空,月華清又冷,淡淡的、柔柔的,如流水一般,直叫紅樓別夜堪惆悵,香燈半卷流蘇帳。


    燕純熙於月下冷了眸子,仰起頭,星月盡入眸中,熠熠生輝。


    一時間,君九思竟不敢與她對視。


    她雙眸淡淡,漫不經心地問道:“我可以恨你麽?”


    出乎意料的,那人迴了她一句“可以”。


    “我恨死你了……”燕純熙聲音輕淺,仿佛她在敘述一件平常事一般。


    她也不知自己當初為何會說出那般惡毒的話語,但如今,她仍不悔說出那句話。


    一人犯罪,餘黨何辜?


    他是共犯,他也得死。


    “平身。”燕陽華渾厚的聲音響起。


    燕純熙刹那間掩了眸中的恨意,化作柔順模樣,目若秋水,顧盼生輝,含情凝睇。


    這般嬌妍的女子又怎能不惹人憐愛。


    她本不想扮作此般模樣,叵奈世事無常,又能為歡幾何?


    暫且以苦作樂,削去人間數寸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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