勸君莫惜金縷衣,勸君惜取少年時。


    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蒼瀾山。


    並無四季之分,即便已經是八月時節,這裏依舊春迴大地,萬物複蘇。


    無論是那柳梢的嫩芽還是山路邊新綻的嬌花,都透出一股勃勃的生機。


    花瓣鋪滿山間小路,和煦的清風微拂過蒼瀾神君雲遐的臉頰。


    榆陰下蒼瀾神君雲遐靜靜而立,姣好的容顏此時卻帶著一絲悲憫,他的目光投向遠處靜立的女子身上。


    那女子的美足以令這天山爭豔的百花黯然失色,她的容顏美似妖姬,卻於眼底浮現最幹淨的目的。


    她便是九尾狐汝嫣。


    蒼瀾神君雲遐暗暗歎了一口氣,這已是第五天,九尾狐汝嫣自五天前來到蒼瀾山,所求之事卻從始至終未曾言,五天,她所說過的唯一一句話便是:我想救她。


    “汝嫣。”


    一道淡淡的聲音在九尾狐汝嫣的身後響起。


    “神君。”


    九尾狐汝嫣轉過身去,那絕代的容顏此時微微泛著一抹蒼白,高挽發髻的鬢角卻顯出了幾縷白發,


    “你要救何人?以你的道行,想救一個人並不難。”


    “這一世她沒有見過我,但她對我有恩。”。


    “她不過是芸芸眾生中的一個,您也見過她。”


    九尾狐汝嫣垂眸,看著腳下那被吹落的舊葉,不禁心底苦笑,真的無可轉圜嗎?


    “神君,真的沒有辦法嗎?”


    九尾狐汝嫣抬眸,轉頭看向身旁綻放的百花,語氣中帶上一絲希冀甚至乞求。


    蒼瀾神君雲遐滿眼複雜地看著九尾狐汝嫣,抬手輕輕撥開九尾狐汝嫣那擋在額前的柳枝,開口道:“有,隻是,代價太大,或許,不是六界所能承受。”


    九尾狐汝嫣沒有開口,隻是那身側長袖中微微顫抖的手在告訴她,時間不多了。


    但她不能放棄,有人在等她,那個曾經於她有恩的女子。


    可惜,如今物是人非。


    九尾狐汝嫣不求這亂世之中能有人來救贖她,隻求她能與此生所愛之人一起,伴她度過餘生,隻是命運的殊途注定不可即甚至不可望,謊言終究要被拆穿。


    不能讓某人毀了她,九尾狐汝嫣袖中微微顫抖的手逐漸攥成拳。


    “薑丞相,不救她,六界也會大亂。”


    九尾狐汝嫣突然叫出了塵封千年的名字,她慢慢地抬起頭,看著那白衣神君沉靜的容顏。


    蒼瀾神君雲遐看著眼前的九尾狐汝嫣,緩緩開口道:“我明白了。”


    世人皆知,至忘川,前塵斷。


    迴首往事,可消散。


    蘇小小便坐在擺渡人李翰林的船中看著那熒光的河麵。


    那些都是亡者破碎的魂魄碎片,在這河水中翻卷,被拍打在沿岸,成為一條美麗的光帶。


    忘川不可渡,片羽不能飛。連都無法橫跨誌川,隻能由船擺渡。而這忘川水,洗盡前塵往事,碎落過往悲歡。


    “這位姑娘,可是心願已了?”


    李翰林依舊劃著船槳,攪動的河水叮咚作響。


    “或許是這樣吧。”


    蘇小小臉上淚痕未幹,一身素衣,梨花帶雨。


    見蘇小小情緒不高,李翰林便開口說道:


    “這世間的萬物,除去表皮,都是一樣的軀骨。一樣的盛放,一樣的寂滅。結局也是一樣,化作春泥,化作山河。光來了,照向萬物。它們也在努力生存,逢山開路,遇水架橋,勇往直前,所向披靡。”


    “所以,我該放下過去,不再執著,對嗎?”


    蘇小小似乎有所感悟。


    “那在你的心中。”


    “心中?”蘇小小不斷的迴想著過往的種種,自從醒來後的那股頹然之氣竟然慢慢消散了,靈台清明。


    “多謝,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明白就好。”李翰林繼續向前行進,蘇小小便靠在那裏閉目養神。


    過了一段時間,李翰林的聲音在蘇小小的耳邊響起。


    “好了,船靠岸了。”


    蘇小小聽到聲音猛然驚醒,她提著裙擺下了渡船,眼前是執燈等待的冥王蘇瑜。


    “蘇蘇,你迴來了。”


    沒有多餘的言語,他隻是站在那裏,嘴角含笑,風燈在前,灼深河暗夜,也照亮了蘇小小的心門之路。


    “我迴來了。”


    蘇小小快步走到冥王蘇瑜的身邊,很自然的拉過他的手,一如當年。


    對於蘇小小今晚的行蹤,冥王蘇瑜早都知曉,可那又有什麽關係呢,兜兜轉轉,他們還是雙手緊握,不離不棄。


    “明天是七夕,我們去人間看看吧!”


    “好啊,蘇蘇想去哪裏就去哪裏。”


    “灌江口?”


    “不是吧,過七夕蘇蘇都惦記著二哥?”


    “逗你的,我們去台灣省吧!”


    “台灣省?為什麽?”


    “你忘了,我們之前通過須彌芥子經曆了三世情緣,其中第一世你不是就是來自台灣省的蘇老師嗎!”


    “都聽蘇蘇的。”


    時間還很長,能做的事情還有很多,噓,莫追莫問……


    街上花燈煙火年年相似,歲歲年年同遊的人卻不同。


    之前的千萬年歲月裏,冥王蘇瑜從不過這種節目,冥府從前陰森寒冷,如同一座牢籠,人間的一點熱鬧化不開他心中的萬年寒霜。


    ”悲歡離合”他早已看膩了,也覺得說多了“愛”,難免落俗,所以即便和蘇小小在一起這些年,他也不與蘇小小刻意去過這種節目。


    蘇小小也隨他的心意,隻是總能在這種日子變出些好玩的東西贈予他開心。


    今年今日,煙火漫天,星星點點,金閃墜落如星子入河,似詩說“更吹落,星如兩。


    少年人們青濕的臉,赤誠可貴,街上的人太多了,目光越過人群,落不到具體的人身上。


    這世間有好多人,或許都不是彼此心裏想的人。


    但冥王蘇瑜今年卻牽住了蘇小小的手。


    “蘇蘇,你先迴民宿等我。”


    看完了街頭的表演,冥王蘇瑜很是神秘,這也勾起了蘇小小的好奇心。


    “好吧。”


    目送著冥王蘇瑜離開的背影,蘇小小的嘴角是壓不住的甜蜜。


    可蘇小小一等就是三個小時。


    她有些想他了。


    從民宿一樓的窗戶看月亮,好像是格外的明朗,蘇小小曾聽人說過月亮月亮,你越想一個人,它就越亮。


    午夜時分,蘇小小見海棠花未眠,總覺得此時,冥王蘇瑜應在她的身邊。


    蘇小小睡不著,躺在酒店的床上上胡思亂想。


    有些人的愛,是雲濃掩彎月,琵琶半逸麵,愛一半,留一半,從不露全麵。


    可冥王蘇瑜從來不是。


    冥王蘇瑜給予她的是所有下意識的偏愛。裹進每日清晨的相擁裏,映在星光滿瞳的笑眼中,落筆寫成相隔千裏的“願卿安”。


    十年前的臘月,冥王蘇瑜去往人間漠北蕩平作亂的妖魔,那一年大雪紛飛,他卻乘雲萬裏匆匆趕迴,就為在她手心放下一頁信箋,展開來看,紙上隻有工工整整的“蘇小小”三字。


    蘇小小好笑的問他:"這是什麽?"


    "情詩。"


    冥王蘇瑜拉著她的手


    "我想了很久,世間的字千千萬,要怎麽排序才能寫出對你的愛,可此題於我而言,無解。唯有你的名字才能詮釋我的愛。"


    蘇小小看著他正經的麵色,笑著笑著就落了淚。


    無心者教不會,有心者不用教。


    之前孟婆無華說冥王蘇瑜不懂浪漫,他自己也說孤獨了千萬年,早都不知如何去愛了。


    可蘇小小記得三十年前的七月,黃泉的茅屋外就開了滿池的荷花,冥王蘇瑜彈著《鳳求凰》,眼中的愛要諡出來。


    太多的情與愛,都刻在日升日落,歲歲年年裏,永不褪色。


    晚風微涼拂過,蘇小小翻了個身,卻發覺窗邊月色下開著一株並蒂蓮。


    她隻愣了片刻,起身推門而出。


    湛藍色的法力包裹著並蒂蓮的根部,飄飄立在她窗邊,蘇小小走近執起粉白蓮花,一莖生兩花,絨黃花蕊還沾著今夜的露水,相思樹上雙棲翼,連理枝頭並蒂花,看來今夜的並蒂蓮沾著西湖的水,被賦予他的愛,跋山涉水才來到她麵前。


    “節日快樂。”


    蘇小小落入一個懷抱,那人衣袖上還覆著來路的風塵,她迴身攬住他脖頸,將整個人埋進他懷裏。


    冥王蘇瑜親昵的去蹭她側臉


    “今日玩的開心嗎?"


    蘇小小笑著搖搖頭。


    "現在很開心。"


    冥王蘇瑜握緊她的手:“為什麽?"


    "因為你不在我身邊。"


    冥王蘇瑜愣住。


    "我總以為熱鬧的時候,要看煙火色彩,要看謎麵字句,眼裏塞滿了東西,就應是沒空想你的。"


    "可是心裏會想。越是人聲鼎沸的時候,我越覺得你不應隻在我心上,你應在身邊才對,身邊越嘈雜,越熱鬧,我越想你。"


    懷裏的聲音很輕,可每一個字都清楚落在冥王蘇瑜的耳邊,刻進心上。


    這不是冥王蘇瑜第一次聽到蘇小小這麽直白的說想念,直白的袒露心底的愛。


    可他還是很心動。


    月亮一直含蓄內斂,灑在二人的身上。


    正如花開兩朵,卻並蒂同心,隻要是去見你,相隔的八千裏路雲和月,不過爾爾。


    河麵上還蕩著祈願的花燈,冥王蘇瑜牽起她蘇小小的手:"許了什麽願?"


    初秋晚風,靜夜星辰,衣袖沾滿相思情意,心上人就在身邊,手中拿著一株他迎著月光,撐船找尋才得來的並蒂蓮。


    蘇小小微微踮腳,吻上他的唇:


    "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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