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照軒窗,人影亂。千古幽愁空浸月,道不盡悲歡離合,古今風流事。皆隨一江春水,付東流。少年狂,誰與我對酒當歌,問月傷別離?


    雨落長安,燕歸巢。醉倚東風,訴不盡離人心上。皆與一現曇花,如夢影,別離苦。誰與我共看煙雨江南,書信中洛陽牡丹?


    冥府四季輪轉,但再好的景致也比不上浮世三千願景。


    陽春三月,春暖花開。


    臨江市有一小鎮,遍地栽滿桃樹,鎮上住戶雖少,可家家戶戶都會釀酒手藝,也得了一個大俗大雅之名——夢生鎮。


    雪月風花唯有夢,若不得歡何懼死。


    夢生鎮桃花灼灼盛開,恍若落下百裏胭脂雲,一年一次的花燈會也在此時開始。


    蘇小小主動說想去瞧一瞧,冥王蘇瑜自然不會拒絕。


    租了一艘畫舫船,斜臥船艙,抱酒於懷。船家搖櫓,聞得破水聲潺潺,船上的燭火也隨著船體輕晃,暖暖的平添幾分朦朧。


    蘇小小端坐在冥王蘇瑜的對麵,用手撚一片雲片糕送入口中,冥王蘇瑜盯著她指尖上沾的細細綿白糖,不由得仰頭飲下了幾杯酒,才壓下身體裏蠢蠢欲動的躁火。


    “阿瑜,夢生酒雖溫和,也是會醉人的。”


    蘇小小將手擦拭幹淨,看他這個模樣,以為他是貪杯。


    “船要靠岸了,阿瑜莫不是打算在這飲酒到天明,那待會的絕妙花燈,隻得我一人獨賞了。”


    燭光映襯,將蘇小小泠然的氣質柔了又柔,麵上似笑非笑,此番話語聽來,也叫人品出幾分玩笑之意,直把冥王蘇瑜的心都說得酥軟了。


    “怎麽會,我自然是要陪小小一塊去的。”


    六界四海,天上人間,再好看的景致,若沒有蘇小小,那對冥王蘇瑜來說就是過眼雲煙。


    其實若說歡喜,讓蘇小小守著冥王蘇瑜便極是了,可她怕冥王蘇瑜冷清。


    蘇小小總覺得,若在歡聲笑語音歌繚繞的地方多走一走,冥王蘇瑜身上那種讓人心疼的孤介和清寂或許就能稍微化解些。


    如此,似乎冥王蘇瑜就能少受些寒意侵擾。


    蘇小小心裏想著,就算風花雪月世間種種,冥王蘇瑜不見得會喜歡,那也得一起看看才好。


    萬一漏下了喜歡的呢。


    隻是人多的地方,她總怕冥王蘇瑜會不見了。


    現在科技發達,民風開放,對一切的包容性很強,看到冥王蘇瑜和蘇小小一身古裝,旁人隻當是cosy罷了。


    “把這個給我包起來,”


    冥王蘇瑜在冰糖葫蘆攤前打量過每串糖葫蘆之後,指著頂端的一串灑了果仁芝麻的山楂冰糖葫蘆對小販說,“然後再拿四個。


    小販特別利落的取下來包糯米紙,冥王蘇瑜付了錢,先接了看好的那個拿在手裏,等其他四個的時候趁機迴頭在人群裏尋找蘇小小的身影。


    花朝燈會上,觀者如雲,熙熙攘攘,但蘇小小一襲白衣纖塵不染,他一眼就看到了。


    怎麽那麽好看呢,冥王蘇瑜在心裏感歎。


    他的目光一但落在蘇小小的身上就再無法移開了似的。


    在冥王蘇瑜的眼中,此刻天星明月,火樹銀花,或者比此刻再絢麗繁盛千倍萬倍的景色,都隻能是蘇小小的襯景而已。


    冥王蘇瑜望著蘇小小出神,直到聽見小販的聲音才迴轉過來。


    三三兩兩的人群在前麵猜燈謎。幾個姑娘為了一隻會轉的明月玉兔燈絞盡腦汁,冥王蘇瑜自覺的後退了一步,突然被人從後麵拍了肩膀。


    他一臉懵的迴過身去。


    “冥王陛下,看燈會也不帶上我們。”


    “就是啊,冥王陛下。”


    “陛下”


    “……”


    看著突然出現的一行人,冥王蘇瑜有些摸不著頭腦,不過還是將糖葫蘆分給了孟婆無華,白玨白瑾和判官崔蒔。


    ‘唉,還得再去給小小買一串。’


    四人有些蒙的接過了糖葫蘆。


    啊,是給他們的。


    四人還沒來得及說點什麽,然後發現冥王蘇瑜已經走掉了。


    就不能多敷衍一句話嗎。


    神仙似的白衣女子在護城河畔看燈,夜色如水,於燈花如晝中半掩住她的容貌身形。


    蘇小小的視線正落一隻鳳凰河燈上,眼見它就飄至橋洞,卻似乎被什麽東西一滯,偏了方向朝岸邊碰去,很快就擱淺了。


    蘇小小心裏不由歎了一聲可惜,然後忽然有一隻手摸進了她的袖子裏,她指尖被人攥了攥,蘇小小的心跟著一動,好像冥王蘇瑜攥住的其實是她的心似的。


    蘇小小丟下那盞擱淺的鳳凰花燈,轉過身去看冥王蘇瑜。


    剛才不知道他發現什麽,神秘兮兮的要自己等他一會然後就跑掉了,迴來的倒是快,還在身後藏著東西。


    “藏了什麽?”


    “你猜?”


    蘇小小想了想,搖頭,“猜不到。”


    然後冥王蘇瑜笑得超開心的拿出那串糖葫蘆交到蘇小小的手裏,“我挑了一個最好看的。”


    蘇小小一下子被冥王蘇瑜逗笑了。


    他們兩個極好看的人,一個比一個笑的好看。


    “那你給自己的呢?”


    蘇小小的唇邊笑意猶未散去,明眸皓齒眉眼彎彎的問冥王蘇瑜。


    冥王蘇瑜愣了一下,說:“忘了。”


    蘇小小把糖葫蘆遞到冥王蘇瑜的嘴邊。


    冥王蘇瑜低頭就著咬了一口。


    “甜嗎?”蘇小小仰頭看著冥王蘇瑜問道。


    “嗯。”


    冥王蘇瑜說著把蘇小小往自己懷裏一帶,伸手捂住蘇小小的耳朵。


    蘇小小被山楂酸的眯了眸子,眼前流焰忽起,她看到夜空中炸開了第一朵煙花。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


    寶馬雕車香滿路。


    鳳策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樂聲與鼓點伴著龍鳳燈舞的隊伍漸漸趨近,終於有人拿下了那隻明月玉兔燈。


    焰火與花燈交相輝映,舞樂行處觀者分潮讓路,白玨與白瑾未及閃避,被判官崔蒔帶上了附近的屋頂,孟婆無華亦是。


    孟婆無華四處張望去找蘇小小和冥王蘇瑜的身影,可是被燦然花火晃迷了眼睛。


    “在那。"


    很遠的地方,其餘三人朝孟婆無華指的方向看去,借著流焰的光輝,飛揚高聳的廟宇之上,她們隱約看見一襲白衣。


    “怎麽走的那麽遠。"


    孟婆無華安下心來,小聲嘀咕了一句,然後把視線移向飛舞翻騰的花燈。


    人間的龍與鳳是這般模樣嗎,雖然也好看,可是遠不能及他和蘇小小的一身風姿。


    冥王蘇瑜與蘇小小隔著一條河,看向如花綴錦的對岸。


    樂聲就著隱約水波渺杳傳來,綻於夜幕間濃墨重彩的煙火也稍微淡薄了些顏色。


    那串精心挑選漂亮極了的冰糖葫蘆,蘇小小吃了兩三顆山楂之後就塞給了冥王蘇瑜。


    冥王蘇瑜特別乖的解決了剩下的,撚了火花將竹簽化燼散去,然後把本來就倚在他肩上的蘇小小更牢靠的環在懷裏。


    此間良辰美景盛世華年。


    蘇小小就是他的良辰美景。


    在這紛擾的世間,他們就是彼此的歸處。


    許久,他們遠遠望著,人間的煙火,終於將燃盡了。


    蘇小小眨了眨眼睛,看到冥王蘇瑜手中揚起一道靈火,繼而散作萬頃流光,瞬間衝入夜空。密密匝匝的金色的雨,驟然狂潮相錯分勢兩端,攢作升騰的龍,遨遊宛轉將人間煙火的落幕踏於身下。


    以夜幕為紙,憑流焰繪卷。他們都看見了那幅璀璨盛放的畫。


    花朝燈會之夜汝嫣敲開了帝辛的門,前情往事過眼雲煙,似乎沒必要老死不相往來。


    金雨織成三春盛景,錦簇繁花之中那遊龍的影像漸漸淡了,終於融成了一襲天星環繞衣帶若飛的人影。


    孟婆無華不由驚訝出聲,是蘇小小,但竟能如此肖似。


    華彩的煙火已然消散,隻凝成了點點星光,盈盈落於仙人的衣袂之上。


    判官崔蒔想起在冥王蘇瑜的書房裏自己看過極相似的畫。


    他以為那些畫隻是冥王蘇瑜收集了來掛著,原來俱出於他一人之手。


    判官崔蒔想,那筆觸之間融魂入畫,他思慕一個人,到底挨過了多少光景。


    今生今世,永生永世。


    孟婆無華眯著眸子看著流光之中終於定格了的畫麵,心裏仿佛有種見證了熱戀的神聖感。


    不過這才哪到哪啊,以後這種日子多著呢。


    蘇小小手中籠起銀光向夜幕畫卷中那襲清華人影送去,銀光凝成另一道身影,是冥王蘇瑜的身影,終於站在蘇小小身旁。


    就像他們此刻。


    “還想留我一個人在畫裏,然後用幻境敷衍我?”


    冥王蘇瑜愣愣的看著光影紛然落於蘇小小玉發間,肩上,像是摻了暖色燈火碎片的雪。


    “你是不是沒有畫過你自己?”


    蘇小小也在看著冥王蘇瑜,溫潤眸光描摹那人眉眼容顏。


    冥王蘇瑜畫過那麽多畫,可是沒有一張是畫他自己的。


    蘇小小有些想笑,在冥王蘇瑜看著她發愣的時候,蘇小小仰頭親了下對方的唇角。


    她想吻冥王蘇瑜的眉心,夠不著……


    冥王蘇瑜故意的,明知道蘇小小夠不著,還站的特別直,讓蘇小小更夠不著。


    蘇小小把手搭在冥王蘇瑜的肩膀上,繼而環上了他的脖子,


    許久,還是默默放棄了踮腳這個方案。


    絢爛的光燼中蘇小小微微地歎了口氣。


    “你低一下頭……”


    冥王蘇瑜現在隻想把蘇小小抱走藏起來,藏起來,誰都不給看了。


    但是他還是特別聽話的,先低下頭,讓蘇小小親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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