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東聽著如芒在背,完全忘記了他是個酒鬼,不顧他是否凍死,尋隙悄悄得溜走了。


    忽然見小東的父親蹩躠而來,他歡笑承迎,道:“你這腿怎麽啦?”


    他父親哀歎道:“別提了,人倒黴,喝口涼水也塞牙。這不,年前在工地上幹活,一不小心,從架子上摔了下來。幸好,被架子掛住了,緩衝了下來,不然命都沒了。”


    小東聽之,又驚又喜,道:“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你這是有福之人啊!”


    他父親聽之微哂,道:“福,這輩子恐怕享受不到了,小東來信說,他想要當兵三年後,繼續續合同,要五萬呢,將來娶媳婦,也要一大筆錢。瞧,我腿成這樣了,還能幹什麽?想想都愁苦不堪啊!”


    小東動盡腦子,安慰一番。他才緩解了心中的愁悶。兩個人又談了些閑話,小東才告別了他。


    他嗒喪而歸,迴到家,他的父親非常憤怒盯著他,好久才道:“你這是要氣死我不可,怎麽敢打劫去?要真是關你十年二十年,你叫我怎麽在這個村呆著。”越說越氣憤,從角落撿起一根棍子上來就要打。


    小東一肚子怒火正在無處可泄,急忙搶過來,候道:“我殺人我償命,我搶劫抓的是是我,死活與你無關。”


    他的父親聽了氣得臉都發了紫,道:“好好,你給我滾,別進這個家,就當我沒有你這不孝兒子。”


    這時他的母親從屋裏走出來道:“孩子剛迴來,本來心情不好,你還在發這邪火。你把他攆走,大年下的讓他去哪去?”


    他父親瞪著充滿血絲的眼睛,吼道:“愛去哪去哪?死在外邊更好。這樣的孽障不要也罷。將來他未必會給你養老。不氣死你就是不錯了。”


    小東聽了髒腑欲斷,轉身要走,被母親哭著抓住道:“你這要去哪?別聽他的話,趕緊迴屋去。”


    小東不忍直視母親,生氣得迴到了屋裏。還沒坐下,他父親又在撬門,小東徹底崩潰了,奪門而出,任憑母親死裏挽留,他還是掙脫逃了出去。


    他走在路上,再次向上天發怒,嗥怖聲嘶:“你這狗日的老天爺,為什麽要降我下來,你現在趕緊把我收了。”


    他半天才自解開了,冷靜下來,感歎道:行路難,行路難,多歧路,今安在?


    看到遠處一輛車唿嘯而來,他心突然一動,眼看那車到了眼前,他急忙走到中間,閉上眼睛等待死神的降臨。隻聽聲音越來越近,風越來越近,驟然身體飄飄然然,已不知所在了。


    “ 十方空無異,眾生起分別。一切福田,不離方寸,從心而覓,感無不通。愛別離苦,生本不樂,一切皆苦。這裏你還來不得,從前種種,譬如昨日死,從後種種,譬如今日生,此義理再生身也。你迴去吧!”小東迷迷糊糊聽見這些話,以為遇到了神仙,努力睜開眼睛,才發現自己在醫院裏,隻見旁邊的小孩正在給她的媽媽念書呢。他分不清是神仙的話,還是小孩念的書。


    他起身要下來,發現整個身體疼痛得動彈不得,無不驚駭,心想:難道我下身報廢了嗎?我會截肢嗎?想到此嚇得汗流浹背,魂攝於鬼。


    這時母親掂著水進來,看見他醒來,急忙上來要他躺下,喜極而泣道:“你已經昏迷三天了,幸好本村人發現你躺在地裏,醫生說你被車撞了。我們都快急死了,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也不想活了。”他看母親悲痛的樣子,深深感到愧疚,心想要是死了更好,一了百了,偏偏又被救了迴來。他母親問道:“你還記得那車嗎?”小東搖搖頭。


    他無意中看見小波的那個鄰居,小娟的母親在最裏麵的床鋪上躺著,臉上傷痕累累,看似是被打的傷。心想難道是被情父打得?


    這時進來兩個警察走在她的床邊,詢問了幾句才離開。小東更加疑惑了,她發生了什麽事?沒多會,看見小娟也進來了。


    她走到小東麵前,神情慘然道:“你醒了?聽阿姨說你被汽車撞了,怎麽這麽不小心。”


    小東看母親平靜的臉色已經知道了大概,道:“你什麽時候迴來的?”


    小娟道:“你醒來就好,我媽在那邊,我去看看她。”沒等小東再問,小娟已經轉身走了。


    她的母親似乎早已忘記了小東,看見小娟與小東談話,表麵非常淡定。


    見她走到那床前,麵無表情看看她的母親,到桌子前給她倒杯水,把藥拿來遞給她,最後坐在床角處,雙手無聊著打結衣角,麻木地看著地板。


    她的母親突然一腳把她踹在地上,罵道:“看你什麽表情?你是巴不得我死是嗎?我還沒外人好?瞧瞧你那死人眼,看見就讓人煩。”小娟站起來依然麻木無情。其他人似乎也很懼怕她,不敢勸她。


    小東這才發現她手腳都戴著手銬,胡思亂想著。


    她的母親又問道:“不是叫你把你弟弟喊來嗎?你當我是空氣嗎?他人呢?”


    小娟委屈道:“他不來,我有什麽辦法?”


    她的母親突然失控哭了起來,邊哭邊道:“我是白疼他了。什麽時候了?他不肯見我一麵。恐怕今生再也見不到他了。”


    正在這時警察進來了道:“你現在是候保就醫,不要在這哭鬧。如果再不老實,現在就把你帶迴去。”她的母親聽了嚇得不敢再動聲色了。


    小東的母親悄悄給小東道:“聽說她和一個男人把他丈夫給殺了,她肚子裏懷了那男人的孩子,警察才讓她出來就醫,可憐她的女兒長得的也好,性情也好,被她給連累了。誰會娶一個殺人犯的女兒?”


    小東聽了震撼不已,腦海裏在補充著武大郎的畫麵。


    她的母親站在窗前,呆若木雞,癡癡望著遠方。她突然爬上窗口。這一舉動,嚇傻了現場的所有人。


    小娟驚慌萬分,淚流滿麵,道:“你趕快下來,那裏很危險。”


    她的母親滿腔憤怒,道:“世到如今,我活著還有什麽意思?兒子,兒子不看我,女兒,女兒不順我。我自認絕世之姝,風情萬種。奈何,白雲蒼狗,時不予我。我父親為了幾個臭錢,將我嫁給你爸爸。他大老粗一個人,怎麽會憐香惜玉。與他一起生活,如同嚼蠟,如同在一攤死水裏的魚。有何樂趣?有何意義?過得簡直心如槁木。我好不容易,遇見一個懂我的人,他縱使千般不好,可他讓我知道了人生了的樂趣,他是黑夜裏的一顆璀璨的星星,照亮了我的人生。我覺得我活著又像一個人了。怎奈你父親,寧肯魚死網破,也不放我。我每見他,都惡心得無以自容,我對他的仇恨已到了無以複加的地步了。他死的太晚了。他不懂我算了,你們可是我身上掉下的骨肉啊!你們也視我若仇敵。上天啊!你真是太不公平了。錯點鴛鴦,遺恨人間。俗話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我是沒把你當人看,是因為看到你,就想起你那個惡心粗劣的爸爸。更可恨的是你處處維護著你爸爸。我不恨你恨誰?”


    小東聽之,沒想到她也是一個命苦的女人。深感其哀情,哀其不幸,為己悲鳴,惆悵若失。完全去除了她淫蕩的想象,此間的她似乎就是在人間受苦的愛情之神。他恨不能立即下來,去解救這個墮落塵世的天女。隻可惜,身不由己,他已動彈不得了。隻能眼巴巴地看著,心焚如疾卻無能為力。


    警察聽見吵鬧聲立刻闖了進來,嗬斥道:“你不要做傻事,盡管你的罪惡是十惡不赦,但是你要為自己肚子的孩子想想。他還沒看過這個世界呢。你不怕他在陰間埋怨你?”


    她悲痛地撫摸著自己的肚子,聲淚俱下。道:“這是我和最心愛的人的結晶。他死了,我也將追他而去了,留下他,孤孤單單地生活在這個世界上,有誰教導成人?有誰給他遮風避雨?還不如我們一家三口,在陰間……。”話還沒說完,就被警察給拽了下來。


    原來警察見她癡癡望著肚子,自言自語,便悄悄湊了上去,瞅準機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揪住一隻手,將她拉了下來。


    她悲傷欲絕,嗚嗚咽咽,淒慘哀鳴,聽之,無不為之動容。


    小娟的心情複雜至極,泫然流涕而無所適從。


    到了下午,警察才把她的母親帶走。


    小娟走到他麵前道:“看到你醒來了,我就放心了,我今天打算迴去了,還是那個地址。你要是再去,就去那裏找我。”小東也不知道說什麽,隻是點頭答應了。


    眾人看警察把她帶走了,議論紛紛,褒貶不一,是非難辯。


    他的母親歎息道:“沒想到她也是一個命薄的人。隻看事情,很難看懂其中的原委的。她要不說,我還真以為她隻是個荒亂的殺人犯呢。原來也是被逼我耐啊!”


    小東淒然坐著,愁悶結於胸,思緒亂飛。他多想自己死後能成為月老,不辭勞苦得將每一根紅線係在對的人身上。這個世界就不再會是孽海情天了,也沒有了癡男怨女了。


    一個小時後,進來一個病人占據了那個床鋪,經過聆聽碎語才拚接成一個完整的故事。


    原諒那人前年在工地上幹活,要了一年工資,他們總是推三阻四。這次又去要了,他們不僅不給,還找了社會上的混混,將他們暴打一頓。他就是被人家給打斷了腿。


    他的老婆擦眼抹淚的,道:“這次看你還逞不逞能,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誰給我們掙錢花?”


    他氣憤道:“你這烏鴉嘴,咒我死呢?我要是死了,你就帶著兩個兒子改嫁。”


    她破涕為笑,道:“兩個兒子?帶一個兒子,也沒有人要我。誰願意心甘情願為別人養兒子呢?”


    他道:“知道就好,那還抱怨個屁啊!”


    她道:“我不是為了著想嗎?錢要不迴來就別要了。”


    隻聽他還不服氣道:“我就不信沒有王法了,不給錢還打人,我就是拚了這性命也要討迴公道。”


    她的老婆著急打了他一下,嗔怨道:“先收收你的臭脾氣吧!這錢不要了,就當喂了狗,以後不去工地幹活了,換個別的活幹。”


    他嗤之以鼻,道:“我沒有文化,又沒有技術,不去工地幹活能去哪裏?你知道個屁啊!再說,你看我是坐辦公室的人嗎?”


    護士進來斥責道:“不要影響別人休息,這是醫院不是菜市場。大聲大喊得讓人家怎麽休息?”


    他怒火更加旺盛了,聲音更加響亮了,道:“醫院怎麽啦?醫院就不能說話了?再說你一個護士擺什麽臭架子。瞧你那臉拉的,好像別人欠了你很多錢。或者是你老公跟狐狸精跑了?”他的話惹得大家哄然大笑,護士氣得臉色煞白,嘴唇發抖,罵罵咧咧走了。


    佛在靈山莫遠求,靈山隻在汝心頭。看來佛祖在我國有點掉麵子,不然為何所見之人心中無佛呢?卻是每個人心裏都住著一個魔,烏煙瘴氣,戾氣太重。佛已被魔氣幛住了。


    他隱隱約約得聽見那邊床鋪的人聊著天,他喜歡聽隱私的毛病又犯了,便側耳傾聽,隻聽一人道:“我找人打聽了他的家庭,他是賣木材的,家裏有錢,有兩個兒子還沒結婚,正好讓他多賠點,誰讓他酒後開車把我撞了,還沒有駕照,這樣囂張的人不宰他宰誰?我兒子結婚也沒錢啊!正好要點錢給孩子攢點錢娶媳婦。”另一個人聽了哈哈大笑,頷首附和。


    他道:“你也不用笑,這個年代,老實人哪有活路?你看娶個媳婦,就要了一家子半條命,誰心疼你啊?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有錢了,自己過好了,就得了。不管他們活得好不好。”


    小東望著天花板似有所思,也似無所思,剛才的事曆曆在目,想著無望的人生,求死不能的無奈,忽然悲從中來,流下了熱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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