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府深宅大院,富貴處堂皇,恬靜處清幽。


    玄敬堂抱陳隱機一路過竹園,長廊曲折,曲徑通幽;五步一景,十步一畫;微風徐徐,吹來一陣草木幽香,很是愜意。


    幾個下人跟在玄敬堂身後,怕他半路抱不動撒手,摔壞了國師。這樣的事情之前似乎發生過一次,畢竟這位秦王殿下出了名的沒正形,做出什麽事情來都不稀奇。


    不過玄敬堂體魄遠比他們想的要好,腳步穩健輕盈,一路將陳隱機抱到了池邊小閣“風露軒”中,放在了羅漢大床上。


    炭火銅爐緊跟著擺開。接過下人手裏的狐嗉小毯蓋在陳隱機身上,玄敬堂喝口熱茶,坐在床沿默然半晌,揮手讓下人去門外候著。


    待到關門聲輕輕響起,側臥床上的陳隱機忽然發出一聲音色和婉的輕笑:“嗬嗬,四處通透,天光明朗……殿下抱我到這邊做什麽?”


    玄敬堂將喝了一半的茶遞過去:“喝麽。”


    “你喝過的我可不要。”陳隱機白了他一眼,沒有起身。


    情理之中,如果她真的端去喝了玄敬堂才會覺得奇怪。不過作為在玄太清尚未稱帝前便已經相識多年的好友,玄敬堂對這個已經當上了天師的坤道也並沒有多麽客氣,開門見山道:“我聽說司天台的人夜觀天象,熒惑守心,彗星襲月。”


    陳隱機伸了個懶腰,體態如同貓兒:“是啊,消息我已經知道了。不過陛下沒有召見我,估計也不打算召見。畢竟有那位太玄道葛清徽老前輩力挽狂瀾、隻手補天,必能保國祚綿延,萬歲萬萬歲。”


    玄敬堂不迴頭看她表情都能聽出這話裏的譏諷,不由得也笑了一下:“你這話可是大逆不道,不怕我去告發你?”


    “因為是你我才敢這麽說,殿下還如此貼心,將那些下人遣退好方便跟貧道說點體己話,我要是不說點難聽的,豈不是太對不起殿下苦心?”


    “說正經的,天象不吉,禍及國主,這事情你能擺平麽?”


    “殿下真是大孝之人,雖說陛下自遷都以來都不曾宣你入宮,你倒是一心想著陛下安危。要不是貧道跟殿下境況類似,真想當著陛下的麵好好念叨念叨殿下的好。”


    “那還是免了,父皇多疑,你要是當著他的麵誇我,他一定以為是我拉攏你請你美言,沒準還會覺得你我二人有染,隨便找個事由免了你的國師和天師之職,更狠些,直接把你砍了也有可能。”


    “嗬嗬,國師之銜陛下若是褫奪,貧道也無能為力。可是天師之職承襲大統,天道有名,可不是人王帝君一封聖旨就能卸下的。”


    起身斜倚,陳隱機毫無道門風範地抽下簪子,三千青絲飛瀉如瀑:“說實話,天象如此,人力難改。依我之見,那熒惑守心即便放任不管,再過個兩三日也將北移蘭達。至於彗星襲月……隻怕南方與銜珠國的戰事不利,你等一下。”


    陳國師低頭掐算,青蔥玉指起承轉合、起落如飛,片刻後輕歎一聲:“空亡之相,晦暗不明。空而不實,亡而不得……與彗星襲月相合,恐怕要損一員大將。”


    玄敬堂聞言垂目,思忖良久之後輕輕歎息,將茶擱在了羅漢床的小方案上:“常言道‘玄不改命’,我也隻能遙祝王之木、邢零陵兩位將軍保重了……”


    話鋒一轉,玄敬堂又問道:“那護國監的事情,你可知道?”


    陳隱機慵懶,把玩著手中木簪,反問一句:“知道什麽?護國監、南廷禁衛、龍羽神兵,全是陛下的殺人刀。我一個修道的,求好生之德,哪裏會知道他們殺人處的事情。”


    玄敬堂聞言撇嘴,俊朗的麵容顯露出些許不屑:“你少抵賴,殺人的事情你不摻和,妖邪之事肯定少不了你的——你知不知道,護國監想要以一次妖禍為引,將斬妖除魔之職務收歸朝廷?”


    陳隱機目光低沉,伸手從桌上拿起了另一杯茶:“我怎麽可能不知道。銜珠國天淵大開之事還是我先算出來的呢,陛下派遣王、邢兩位將軍的時候我也在場。至於護國監那點小九九,我怎麽可能不知道。”


    說著,她飲一口茶,臉上醉意已經消退了大半,這位女天師就是這樣,上頭快,醒酒也快。


    “南國妖邪想要北入太蒼,第一關便是嶺南道‘龍城絕壁’,那裏有我陰陽宗開派祖師設下的萬裏金光,尋常妖怪根本別想穿過。”


    玄敬堂“哦”了一聲,恍然:“所以說放妖邪入我太蒼國境,為護國監造勢的事情,你也有份。”


    “陛下有意要我放一隻實力不上不下的小妖進來,我就放唄。”陳隱機聳聳肩,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現在那妖邪就在東武城,方才你我二人痛飲的時候,它已經被斬殺了。至於是護國監的人斬殺,還是官武人司斬殺,我就不知道嘍。”


    “這件事情秘而不宣,隻有護國監的人暗中調查參與,要我說,也隻能是護國監的人斬殺。”


    “那很好啊,正和陛下心意——東武妖禍,危及營州,官武人司無所作為,反是護國監高手出手解圍。如此,朝廷便可以名正言順地撤去官武人司,在護國監設立新官署,從此斬妖除魔之職責也被朝廷收迴,善莫大焉。”


    玄敬堂點頭,從桌上取了自己的茶杯又飲一口:“聽說,新設兩處官署,一個名為鎮妖,一個名為伏魔。”


    “好啊好啊,這下護國監真是萬事俱備了——夜行司殺人,鎮妖司除妖,伏魔司蕩魔,善事司埋屍。一朝權在手,便把令來行。”


    玄敬堂微微湊近了些,一臉好奇,笑問道:“我還有一事不明,需要你來幫我解惑。”


    “你說。”


    “營州境內總有高手,即便官武人司無所覺察,你們道門真人總該是對妖邪氣息異常敏銳。我怎麽記得,太玄道一位老神仙,就在營州修行來著?”


    “噓……”陳隱機抬手噓聲,打斷了他的疑問,“再問,就問出事情來啦。”


    玄敬堂聞言更加湊近,露出一副樂子人的模樣:“莫非,這件事還沒完?”


    十七歲的女天師將長發重新盤好,無奈歎息:“護國監以為完了,陛下也以為完了,其實呢……葛清徽前輩一直不待見我,我不敢亂說。你是皇子親王,既然向來甩手,也別在這種時候忽然顯出一副孝子賢孫的模樣來。”


    “且等等看吧。”


    十八歲的秦王殿下聞言,沉沉點頭:“好,那就權且等等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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