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虹一邊做答,一邊時刻注意火情,現在火勢已經被成功的壓製下去了。


    或者說,薛虹從始至終,都不認為,這場火會發展到燒死人的地步。


    那樣的話,可就成了千古笑話了。


    堂堂鄉試場所貢院,如果因為失火把一省之地的所有秀才一鍋端,這樣的事情,絕對會被記載到史書上的。


    一般來說,就算是造反的,也不會喪心病狂去放火燒貢院。這樣做等於和天下所有讀書人結下死仇!


    在薛虹看來,這場大火幾乎不存在意外的情況。


    因為這火起的太快了,哪怕是現在房子都是木質結構,也不可能沒有任何火勢的苗頭,一瞬間就連成一片。


    除非貢院那個角落堆放了什麽易燃的物品。


    但這裏是金陵城貢院,不是順天府的貢院,八月份用不著取暖,所以貢院裏麵不可能堆放大量柴草。


    再結合主考官悄悄換人的情況,薛虹甚至有一定的把握,這火,搞不好就是朝廷的人自己放的。


    隻不過不知道要做什麽就是了。


    薛虹確認火勢不足以威脅自己的性命後,開始放心做答。


    ……


    又是一天一夜後,貢院大門終於打開,一眾舉子紛紛湧出大門。


    這三場考試下來,一些身體虛弱一些的舉子,直接昏了過去,是被人抬出去的。


    就連薛虹也多少有些狼狽,麵有倦色,但還是快步離開了這裏,迴到客棧。


    考試結束後到放榜大概還有十五天到一個月不等的時間。


    一般是八月中旬到九月上旬,放榜的時間又恰逢桂花開放,故而也稱桂榜。


    “還是趁著這段時間,好好逛一逛金陵吧,如此即便落榜也不虛此行。”薛虹一邊走路,一邊盤算著明天該去哪裏逛一逛。


    然而,當天下午傳出來的消息,立刻讓薛虹熄了四處遊玩一番的心思。


    本場鄉試,負責應天府的主考官右僉都禦史?胡有德,以及應天府知府全部意外身亡。


    官方對於外麵的解釋是:貢院失火,胡禦史、應天府知府身先士卒救火,但由於經驗不足,不幸葬身火場中。


    可薛虹可是清楚,早在去救火之前,主考官胡禦史就已經消失了!


    而且好巧不巧的是,胡禦史,也是正八經的義忠親王一脈的人。


    薛虹雖然隻是一屆秀才,可這十多年來,通過細枝末節也把朝廷的情況摸了個大概。當然,也隻是明麵上的摸了個大概。


    基本上現在朝廷裏分了三股勢力,太上皇一股,也是實力最強,最根深蒂固的一股。主要是開國勳貴,以及太上皇時期的老臣。


    最具代表性的就是京城的四王八公,以及大部分邊軍將領。


    薛虹也是在成為秀才後,才知道這個世界的特殊地方。


    這不是他所熟知的那個大明朝,更不是後麵的清朝。


    開國皇帝雖然也姓朱,但卻不叫朱元璋,朝代也叫明,但有著完全不同的發展脈絡。


    還有一股勢力就是現如今的皇帝,隆慶帝本人麾下的勢力,這股勢力雖然無論從人數還是權利上來講都是弱勢,但畢竟占據大義。


    而且這些年來穩紮穩打,發展的速度快且穩。


    這最後一股勢力就有些奇怪了,偏偏存在感還不低。


    那就是以廢太子的兒子義忠親王為首的江南一脈的商人以及官員。當然,這一脈勢力也是依附於太上皇的,並且和勳貴關係曖昧不清。


    客棧的二樓房間裏,薛虹靠在窗戶前,端著一卷資治通鑒,正是漢紀赤壁之戰的片段。


    餘光瞥見窗戶外不時路過的士兵以及衙役,幽幽一歎。


    “載戟堪戈起旌盧,煙波浩渺潛龍伏。


    魏武難免華容渡,天下三分魏蜀吳。


    一場火,揭示了天下三分,如今這政局,又何嚐不是如此呢?”


    甚至在薛虹看來,現如今大明,還不如漢末時期呢!


    漢末那會雖然內部打生打死,但對於外族依舊有著絕對的統治力。


    可現在的大明……不是薛虹看不起他們,兵部如果把吃空餉的名額篩出去,九邊三十萬邊軍,能不能剩下二十萬都不好說!


    起碼百分之三十的數量是在吃空餉!


    而且大明的兵戰鬥力現在還剩下多少,猶未可知。


    因為本朝太祖足足製定了兩百多條充軍的刑法!


    從偷拿鬥毆、欠稅逃役,到盜匪殺人皆可充軍。而且除了罪犯本人,宗族親人、裏甲鄰居也都是可株連的人選。


    再加上明朝世襲的戶籍製度,導致軍人一下子成了賤人籍,更成了百姓們口中的臭丘八。


    這樣一來,官府就更不會去提高士兵的待遇了,再加上將領吃空餉,喝兵血。


    二十萬邊軍,能不能發揮出來十萬的戰鬥力都是個問題。


    而北邊的後金,以及重新有崛起趨勢的草原,都是大明的心腹大患。還有沿海崛起的番邦。


    外部有豺狼虎視眈眈,內部卻又內訌的厲害。


    在薛虹的眼裏,大明就像一艘破船,四處漏水,邊邊角角的修補已經無濟於事。


    要想給這個王朝續命,不下猛藥,是不行的。


    ……


    數日後,揚州巡鹽禦史府上,掛起了白帆。原來是巡鹽禦史家的夫人,榮國公家的千金不幸去世。


    在揚州這片地界,鹽商們便是一等的富貴。而身為巡鹽禦史的林如海,手握著鹽商的命門,自然有的是人想要巴結這位大人。


    因此,林府門庭若市,來此吊唁者不知其數。


    而又因林如海,乃是太上皇所點探花,家中更是四代列侯,所以無論是士林,還是舊故,皆非等閑之輩。


    真真往來無白丁也!


    林府後院中,林如海坐在太師椅上,半開雙目,眼底布滿細密的血絲,手上還拿著一封已經拆過了的密信。


    “四皇子蒞臨金陵,秘密召我前去到底所為何事。難不成,是鹽政上要有大動?


    嗯……敏兒不幸去世,玉兒年歲尚小,我身為巡鹽禦史,恐怕難以獨善其身。


    正好前些日璉兒前來奔喪吊唁時,帶來嶽母的信,說想接玉兒進京,以慰思念。


    不如將玉兒送往嶽家,無論這揚州發生何事,有榮國府嶽母大人與舅兄看護,玉兒定得周全。”


    林如海敏銳的察覺到局勢的變化,為了保下愛女性命,也就隻能忍此離別之苦了。


    如果不是情況特殊,父親尚在,又哪有讓女兒寄居嶽家的道理呢?


    就在林如海下定主意時,門外有一丫鬟輕聲來報:“老爺,賈先生求見。”


    林如海揉了揉眉心,掩去眼底的疲憊以及傷心,隨後開口:“請先生進來吧。”


    話音落下,一青衫男子邁步走了進來,當即彎腰對著林如海深深施禮。


    “雨村見過大人。”


    “先生不必多禮,坐下用茶。”


    賈雨村再謝後,方才坐下。


    林如海從桌子上拿起一疊邸報遞給賈雨村,而後端起茶盞淺抿了一口:“邸報我已看過,朝廷要將年前免職的官員官複原職。此時先生進京,恰到好處。


    不瞞先生,拙荊去世,獨留下小女,無人看護,而我又公務在身。


    幸都中嶽母來信,派船來迎,想接小女入京,以解思念。二來也可讓小女代拙荊盡孝。


    小女蒙先生訓教之恩,逢此良機,自當迴報先生。”


    賈雨村聽聞此言瞳孔猛的一縮,但還是謙虛的說道:“女公子才思敏捷,乃村平生僅見。這皆是女公子自身的努力,與我並不相幹啊。”


    “唉?這便是賈先生謙虛了。我已修書一封,托內兄賈政替先生運作協佐。”


    也許是因為妻子突然去世悲傷過度,也許是因公務繁忙憂勞成疾,短短幾天,原本健康的林如海身子迅速垮了下去。


    這才說了幾句話,身子沒由來的一陣虛弱感湧上。


    賈雨村接過書信,眼底閃爍著名為野心的光芒,伸手將信件死死的握在手心,又厚著臉皮開口:“多謝大人,不知大人內兄,現居何職?


    隻怕晚生草率,不敢擅自入都打擾。”


    林如海喘息片刻,這才繼續開口:“說起來,嶽家與先生還是同譜呐,乃是榮國府賈公之後。


    大內兄賈赦,承襲爵位,現居一等將軍。二內兄賈政,現任工部員外郎。


    先生此去入京,一來有真才實幹,二來得內兄相助。他日平步青雲,指日可待啊!


    小女已定下在下月入京,先生何不同往啊?”


    賈雨村立刻起身行大拜之禮:“大人之恩,晚生永世不忘!他日必將圖報,以謝大人!”


    林如海差人送走賈雨村後,身子一下癱軟在椅子上,好一會才緩了過來。


    他之所以這麽費力幫助賈雨村,隻不過是在為自己的女兒鋪路。


    賈雨村此人,野心不小,又有才幹。倘若真被他遇到機會,不說六部尚書,內閣閣臣。


    但一地知府,還是有可能的。


    隻要他日能記得今日恩情,能幫一幫玉兒,也是好事。


    四皇子以陛下金令相召,林如海自然不敢再耽擱,又命人叫來賈璉。


    給了他一千兩,以做為姑父的見麵禮。


    而後又拿出十萬兩,言說此乃是向嶽母表一表孝心。


    隨後便連夜帶人,上了馬車,直奔金陵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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