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風庭道:


    “無法不想,那便放肆去想。發泄了,倦累了,就會好很多。一個人獨處也應盡量避免,找些事做,找幾個人一同聊聊天,心思就會轉移它處。”


    林語想了想,認為有道理,便道:


    “多謝師兄指點。”


    林風庭卻道:


    “你看你,才幾月不見又生分了不是?謝什麽謝,以後你點個頭或應個是就好。再說這冷月涼風,落花成雨,凋飛飄零,雖美,卻淒清,多賞則傷,多思則悵,快迴去休息吧。”


    林語道:


    “師兄怎麽不迴去休息?”


    林風庭苦笑道:


    “賞花賞月來著,但這酒有後勁,賞迷糊了,懶得動,就在這兒睡著了。”


    林語聞言,不免失笑,道:


    “不怕摔下去嗎?再說這高處不勝寒,師兄睡在房頂不怕冷?”


    林風庭道:


    “登高能望遠,能見更廣闊的天地,雖不免孤寒,但天地的絢爛綻放心間,身雖死,魂卻能脫離軀殼,神走靈飛,刹那便是永恆。”


    林語道:


    “師兄相信有魂魄或神靈嗎?”


    林風庭沉思片刻,道:


    “若無神,則無我。”


    林語道:


    “心神還是仙神?”


    林風庭道:


    “或許都是。”


    什麽叫或許都是?林語不太能理解,但她並沒事追問到底,道:


    “師兄勸人,卻不勸自己。神走靈飛,將去何處?又怎能舍離人世?”


    林風庭笑道:


    “哄你玩的,‘此間樂,不思蜀也’。不過……或許此處就是我心神歸處,也或許你我隻是一縷夢中幽魂……嗨!何必計較在乎那麽多?天地廣闊,宇宙浩渺,計較不完……不如隨興而為,縱性而行,能得快意灑脫……嗯!


    大道玄,妙上玄。天地蒼茫日月旋,明冥混沌全。


    問心源,訪靈源,坐忘澄懷遊曠原,太初無紀元。”


    林語很無語,師兄的腦子裏究竟裝了些什麽?前言不搭後語的,還動不動就拽詞。不過這首詞填得倒是工整,風格卻迥異,與曆代文人雅士所作的《長相思》大相徑庭,不提風花雪月,不言情思心緒。


    “師兄很喜歡《長相思》嗎?”


    林風庭也意識到自己這話太不像話,於是笑道:


    “不好意思,酒勁和困倦都湧上來了,有點迷糊,胡言亂語的。《長相思》我挺喜歡的。”


    林語道:


    “人說酒後吐真,師兄此時心念至純,想到什麽說什麽,卻不濫情濫興,可見是心懷光明熾誠的。雖說話不成話,但這詞卻好。”


    林風庭道:


    “也就這麽迴事,好是算不上的。對了,我記得阿言說你想買迴你家老宅,錢夠不夠?”


    林語道:


    “是差一些,卻不好意思找師兄拆借,我想再好好練段時間武藝,像師兄們一樣掃三兩個占道攔江的強盜,應該就能湊齊了。”


    林風庭搖頭道:


    “不行,你的這種想法很危險,為錢而殺,萬萬不可!而且你沒實戰過,沒殺過人,練武時間也短,沒經驗見識心性又軟武藝也平平,一定不會成功。”


    林語沒想到師兄會如此直白地打擊自己,倒是有些不服氣了。


    “師兄幾月不在,又怎知我武藝平平又毫無經驗?”


    林風庭道:


    “話是直白了一些,但你不要犯傻,因為我們當初想得和你一樣,但殺人不是件簡單的事,看別人殺人和自己殺人完全是兩迴事。


    還記得我第一次殺人,看著長劍劃過對方的脖子,暗紅色的血漿汩汩湧出,還冒著熱氣,淌在地上一大片。他倒下了,手捂著脖子看著我,無助、絕望、驚慌,這是他的情緒,也是我的。仿佛劃開的是我的脖子,我胸悶氣短,脖子也隱隱作痛,手不自覺地捂上去,仿佛鮮血要噴湧出來一樣。濃鬱的血腥撲鼻,反胃,惡心,可睜眼閉眼全是對方的臉,對方的血,對方的可憐。


    我忍不住去想,他有父母,他小時候應該會像我的親人朋友一樣,端著大碗開心滿足地吃飯,會把掉落的米粒撿起吃進肚裏。他應該也曾扛著小鋤頭跟在父母身後,笨拙地學著父母的動作,埋頭賣力地幹活,直到父母叫他停下,教他省些力氣,他這才舍得抬手,用袖口擦去滿頭的汗珠。


    他有朋友吧?應該會約他們一起去田裏割草,一起拿著棍子攆稻草裏的老鼠,一起把手掏進秋後的田泥裏,把泥鰍刨出來。他或許也會和我一樣,因一個陀螺與夥伴們產生爭執,也會因一場遊戲或一口炒米而冰釋前嫌。


    他應該有妻子兒女吧?若沒有,如果他不死,以後會有吧?他會很愛她們嗎?他是否會為了兒子的衣服鞋子穿不下了而跑到鄰家借錢?是否會為了女兒的嫁妝去求親友?是否會為了給女兒撐腰而故作鎮定威嚴地吹幾個牛皮給女婿一個下馬威?是否會為了給父母打兩副棺材而叩跪在木匠麵前?是否會因妻子的離世而悲痛欲絕……


    總是不可避免想到這些。我有良知,知道對方該死,我雖然會勸自己,會安慰自己,但心慌驚悸不可避免,這是一個十分漫長煎熬的過程。每當一人獨處時,殺人的畫麵就會不可抑製地閃現在腦海之中,惡心、反胃、後悔、懊惱、困苦等不良反應與負麵情緒都長期困擾著我,以至心神不寧,焦躁暴戾。


    後來殺人多了,逐漸淡漠麻木,但我卻開始害怕,害怕自己變得冷血,害怕以後冷血到失手錯殺了好人也無動於衷,害怕以後是否會因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而濫殺無辜。


    師妹!如果可以,你千萬不要殺人!讓心靈永遠純淨下去!”


    聽見師兄一下說了這麽多,還如此嚴肅認真,她也意識到自己想得有些天真。


    林風庭繼續道:


    “我和幾個師兄一起練武時,鐵劍都碰壞數十柄,四個人互相拆招,模仿實戰,又有師父寸步不離地指點教導,經年累月半點不敢鬆懈,終於改掉諸多毛病與缺陷,這才將劍法練到足以實戰臨敵的地步。


    見生死的戰鬥不是過家家,一個破綻就足以讓你輕易死去,更何況才初窺武道門徑的你又何止一個破綻?有時就算沒有破綻,敵人也會給你製造出破綻,半點僥幸也不可有。


    我們第一次實戰時,師父叫我們四打一,從圍殺一個普通山賊開始,之後才慢慢增加難度,三對一、二對一,最終一對一、一對二……


    殺人遠比想象中艱難,殺一個會反抗的人更不容易,若要殺一個拚命的人,驚險更超乎想像。以一敵多的絕望,你還沒體會過,那是一種可怕的境地,足以讓人灰心喪氣想不再反抗……


    學武練劍隻是戰鬥博殺的基礎,要有置之死地而後生的信念、舍我其誰的自信、你死我活的兇狠,在意誌信念上堅定不移才會正常發揮出自己的水平。此外經驗、策略更是克敵致勝的法寶,師父有很多,但你們究竟學了多少隻有你們自己清楚。


    再者,為錢而殺人萬萬不可,為良知與俠義而殺,才能不墮魔道。而且殺人也不是解決問題的唯一方式,以殺止殺以刑止刑,是極端情況下的無奈選擇。如果有機會,如果有可能,善化一個惡人遠比殺死一個惡人更有益得多,這是方證大師他們教會我的。當然,婦人之仁不可取,斬草須除根,這是左掌門餘觀主他們教會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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