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汐並未立刻迴應,隻見他一改往日的毛躁,動作輕柔地伸出手,緩緩拿起那放置於圓桌上、倒扣在精美茶盤中的茶杯。


    接著,提起茶壺,微微傾斜壺身,緩緩的將茶水注入了麵前的杯中,直至八分滿方才停下,一派清風朗月。


    木汐放下茶壺,輕聲說道:“此事已然過去多年之久,而且如今我亦安然無恙地存活於世,所以,冥尊主實在無需為此耿耿於懷......”


    盡管冥之羽因為墨冥淵的緣故向來對木汐心存偏見,但三年前木汐毅然決然跳下懸崖之事,給他帶來的衝擊極大。


    那件事過後,他內心深處時常湧起深深的自責之感,並且這種情緒一直縈繞心頭,時至今日仍未消散。當得知木汐歸來的消息時,冥之羽在自己的居所裏輾轉反側,夜不能寐。經過數日的掙紮與糾結之後,他終於鼓足勇氣,跑來想跟木汐致歉。


    然而,令冥之羽始料未及的是,木汐對於三年前所經曆的種種苦難竟是如此雲淡風輕,仿佛那些過往都已隨風飄散,不值一提。


    如此一來,二人少了原本的劍拔弩張,越發客氣疏離的對話,使整個房間都彌漫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尷尬。


    正當冥之羽猶豫著是否應該起身告辭之際……


    木汐卻像是突然間想到了什麽似的,麵露為難之色地開口說道:“呃......不過嘛......說句實話,這三年來我著實受了許多苦楚,若是冥尊主您有意想要對我略作彌補的話,倒也並非完全不可行......”


    木汐說完還不動聲色的瞟了冥之羽一眼,那眼神大有你自己看著辦的意思……


    彌補?冥之羽那雙原本就深深凹陷的眼眶之中的眼眸微微眯起。他不自覺的將目光緩緩移向木汐的房間內那堆積到幾乎邁不開腳的大箱子。


    很顯然,木汐跑到王府庫房搬走十幾箱黃金這件事,冥之羽已然有所耳聞。


    看來這家夥剛才的從容大度,雲淡風輕果然都是裝的,他就說嘛,三年前和他吵的不可開交的狐狸怎麽過了三年就變成白兔了?


    冥之羽心裏愈發篤定——這個看似人畜無害的家夥,絕對不像麵上那般良善!


    就在冥之羽暗自揣測木汐究竟想要向他索取何物之際,隻見木汐緩緩地將方才親手斟至八分滿、此刻已然變得溫的那杯茶遞到了身旁乖巧無比的小棲墨手中。待到小棲墨接穩茶杯之後,木汐微微頷首,示意小棲墨將其呈送給坐在對麵的冥之羽。


    冥之羽滿臉狐疑地凝視著正走來準備奉茶的小棲墨,心中不禁湧起一陣疑惑。


    然而,正當他還在琢磨這個木汐是要搗什麽鬼的時候,木汐突然開口道:“倘若冥殿主自覺對我心有虧欠,倒不如收下棲墨作為您的徒兒如何?”


    聞聽此言,冥之羽目光有些驚愕地望向木汐。


    冥之羽很小的時候便被無法解決溫飽的父母,賣到了冥殿的試煉場,幸而因為其在學醫製藥方麵獨具天賦,才在冥殿十二尊主之中取得了一席之地,後有有幸拜上代鬼醫為師,成為堪稱當世無雙的鬼醫,原本他可以憑借自己超群的醫術脫離冥殿的掌控,卻因為墨冥淵留了下來,那就是後話了……


    可因為其從小親緣寡淡,長相可怖,又性格孤僻,除了為了求醫和利益,沒有幾個人願意與他親近,至今已三十出頭的冥之羽,除了墨冥淵,他也幾乎沒有什麽朋友。


    可如今木汐卻想讓自己的兒子給他做徒弟。


    而此時的木汐,則一臉淡定地迎著冥之羽詫異的眼神,緩聲道:“冥尊主您醫術精湛絕倫,再者,您與這孩子之間也是有些緣分的。既然如此,不如就收了棲墨做徒弟,讓他從現在開始跟著您學習醫術吧?”


    站在一旁的小棲墨對於大人們口中所說的“學習醫術”全然不知其所雲何事,在他單純幼小的心靈裏,僅僅認為是因為對麵這位叔叔口渴了,所以爹爹才會吩咐自己給他端去茶水解渴罷了。


    冥之羽心情有些複雜的看著麵前蹣跚而來,兩隻小手捧著茶杯,甚至因為端的不穩,還將茶杯中的水撒了出來的家夥。


    緩緩伸出那雙幹枯如樹枝般的大手,接過小娃娃手中的茶杯,一飲而盡。


    冥之羽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對著小娃娃道:“從今往後,你便是我鬼醫冥之羽的徒弟……”


    說完便大步走了出去。


    冥之羽轉身離去之後,木汐看著他遠去的背影,輕輕勾起嘴角,露出一個狡黠而又得意的微笑。


    木汐十分悠然地拿起桌上的水壺,緩緩地往麵前杯中倒滿了水,接著,他端起茶杯,先是湊近杯口聞了聞那清新的茶香,然後輕抿了一小口。


    溫熱的水滑過喉嚨,帶來一陣舒適的感覺,讓木汐忍不住發出一聲滿足的輕歎:“唉,自己還真是優秀啊!”


    此時此刻,木汐心中暗自竊喜,自己不光給兒子找了個超級厲害,還又免費的老師,而且以後自己連孩子都不用哄了,這不是妥妥的給兒子找了個幼兒園嗎?簡直是聰慧啊!


    木汐越想越高興,一把抱起懵懂的小棲墨,對著那粉嫩的臉頰就狠狠的親了幾口,真不愧是自己的兒子,無論放到哪裏,那都是殺傷力爆棚啊!


    然而,就在木汐無比得意的時候,腦海裏卻突然閃過一道靈光——哎呀!不好!他這才想起之前被自己氣得扭著屁股而去、至今尚未歸來的狐狸。一想到這裏,木汐原本神采飛揚的表情瞬間變得黯淡無光,就像一枝突然蔫掉的鮮花。


    木汐不禁撅起嘴,喃喃自語道:“唉……自己要怎麽說,安生才能不生氣呢……”


    木汐抱著棲墨找到狐狸的時候,狐狸正以一種極其奇怪的姿勢坐在王府池塘邊蘑菇。


    狐狸曲著身子,雙前爪交叉抱著胸,負氣的坐在池塘邊,聽到木汐來了,那顆毛茸茸的腦袋更是毫不留情地朝著旁邊的方向猛地一歪,擺明了一副完全不想搭理木汐的模樣。


    木汐見狀,輕輕地歎了口氣,然後將懷中的小棲墨放在身後的草地上,自己則慢慢地坐到了狐狸身旁。


    木汐抓了抓腦袋道:“安生,我昨天晚上和墨冥淵真的什麽都沒做……”


    然而,木汐話音未落,狐狸卻突然像是被點燃了怒火一般,兩隻後爪撐地,站起來,看向木汐,用前爪指著木汐激動的道:“我生氣的是你們做了什麽嗎?!”


    “我生氣的是,你已經打算原諒墨冥淵了對不對!!你甚至還打算跟著他去大夏對不對!”


    木汐沒有否認,他也不知道他是否還能和墨冥淵迴到從前,可他確實已經不再恨墨冥淵了,狐狸說他想跟著墨冥淵去大夏也是真的,墨冥淵此去大夏,危機重重,一旦被發現身份無異於羊入虎口,他不放心……


    木汐沉默了一會兒,看著波光粼粼的湖麵道:“安生,我沒有想過要與墨冥淵和好如初,隻是我確實已經不再恨墨冥淵了,我和他從一開始的相識便是不平等的,他是高高在上的攝政王,是這個世界的上位者,而我卻因為軟弱可欺的性格一直以來隻是逃避,甚至連他到底愛不愛我,都不敢去問一個結果……”


    一段地位不平等的感情又怎麽能維係下去呢……


    墨冥淵與他,一個身為決策者習慣了一意孤行,一個被動軟弱了兩世習慣了聽之任之。


    一個不善言辭,一個沒有腦子……


    木汐唿了一口氣,繼續道:“之前的種種,皆因地位不等,性格差異,我並不怪他,安生,我明白你所擔心的事情……”


    木汐笑笑,“安生,你要相信我啊……我不會再讓任何人傷害我啦!”


    狐狸看著木汐,它那雙黑漆漆的大眼睛裏,漸漸彌漫起一層薄薄的水霧。狐狸吸了吸鼻子,然後猛地一個縱身躍起,並張開雙臂緊緊地抱住了木汐。


    與此同時,原本還在一旁草地上玩耍的小棲墨聽到動靜後,也迅速地停止了手上的動作,手腳並用地從草地上艱難地爬起身來。隻見他邁著兩條胖乎乎的小腿,跌跌撞撞地向木汐跑去。不一會兒功夫,小棲墨就來到了木汐身邊,同樣伸出兩隻肉嘟嘟的小手,一把抱住了木汐。


    此刻,在這柔和而又溫暖的陽光照耀之下,木汐懷抱著他生命中最為親近和重要的兩個人——狐狸與小棲墨。他們彼此依偎在一起,構成了一幅充滿愛與溫馨的美好畫麵。


    微風輕拂而過,帶來陣陣青草的香氣,一切都是那麽寧靜祥和,歲月靜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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