裁縫鋪光線較暗,從外麵看隻從右到左寫了“春喜號”三個字,感覺像是個世代相傳的老字號,刑水水跟著進來才發現別有洞天,裏麵收拾得幹淨整潔,四麵八方都是櫃子,疊滿了各種顏色的布匹,馬褲,襖裙。她麵前的那塊木牌還張貼了許多帶有布料名稱的麻紙。


    聽她說要縫裙子,掌櫃立馬踩上木梯。


    待他拿到針線迴頭一望那小丫頭,差點就失足摔了下去。


    她是乖乖坐在凳子上,就是她麵前……不知道什麽時候多了一位煞星。


    少年身姿高挺,進來就冷眼掃視一圈。然後撩起頭頂的珠簾,垂眸看著刑水水。


    刑水水:“我還以為你走了。”


    “要走。也是你走。”


    赫連生不放過她臉上的每一個表情,被撥動的珠簾叮叮咚咚。雖生得一副天人之姿,卻如同地藏羅刹般冷漠。


    刑水水暗自往旁邊挪了挪。


    赫連生冷笑:“就這麽怕我?”


    刑水水:“我就是補個衣服而已,你別鬧了。”


    “刑水水,少在這給我裝。”


    赫連生突然拽住她的胳膊,摁在櫃子上。


    刑水水臉頰灑滿少年的唿吸,很癢。


    她很不喜歡這種感覺。


    他惡狠狠道:“刑水水,這世間最怕我的隻有一種東西——那就是妖。小心點,若被我逮到狐狸尾巴,我就讓你死無全屍。”


    哦,難怪他成天沒事幹就監視自己。原來是這樣。


    她愣愣盯著他,發了一會呆。


    然後她說:“你壓我頭發了……”


    “有點疼。”


    赫連生目光很冷,但也愣了會神。


    掌櫃見這邊氣氛不對,連忙跑過來陪笑:“客官息怒,客官息怒,我先給這位小娘子補好裙子。”


    刑水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連忙招招手,掌櫃提心吊膽地把木盤放在刑水水身側。赫連生離開鋪子,珠簾的線突然斷裂,珠子滾落一地。不用想都知道是誰幹的。


    這就導致刑水水不僅出了縫衣服的錢,還耐心陪掌櫃一粒粒撿起地上的珠子放盤子裏,替赫連生道了歉,掌櫃那是一個感激不盡。


    出鋪子,刑水水發現赫連生並未離開,她其實很想提醒這個性格很差的男人下次注意點,長這麽大居然沒被人打死,然後刑水水就看見身上的玉牌,行吧,靈山天師,他也有囂張的資本。


    赫連生側頭。


    刑水水掛著笑臉對他展示縫補好的裙擺。


    有時候連他也不明白,明明剛才對她這麽壞,她卻好像什麽事都沒發生般,很純粹。


    接下來一路沉默,誰也沒說話。


    刑水水刻意保持與赫連生的距離,生怕他一個不開心又開始試探自己。迴到住的地方,她才稍微卸下防備。


    出人意料,這兩姐弟沒睡,一直打著燈在說些什麽。李觀行看起來臉色不太好,一臉的恨鐵不成鋼。


    “阿姊,我說了多少遍了,不要相信街邊的那些乞丐,什麽賣身葬父,無依無靠。就是騙你錢!你想想看,上次那個賣身葬父的我們才給了多少錢,這會居然又跑到這邊來賣身葬父了!她到底幾個好父親?”


    李觀玉認真想了想:“觀行,不能這麽說。說不定別人葬的是義父,如此有情有義之人,我們更應該慷慨解囊。”


    李觀行扶額,看樣子快要氣瘋了:“可她不僅不知感恩,把你錢袋都偷了,阿姊你真不應該攔著我去找!”


    李觀玉道:“我們隻是丟了一個錢袋,但對他們而言說不定是幫了一個大忙,如此好事,世間難相見,身外之物也算不了什麽。觀行,你要把心思都放在修道上。”


    李觀行氣不打一出來,才發現站在門口刑水水和赫連生:“你倆迴來了。”


    看到赫連生,他還是有些意外,赫連生居然還真等她。


    刑水水又開始展示被縫好的裙擺。李觀行看了眼七扭八歪的針線痕跡,隻想戳瞎自己的眼睛,她不說還以為是她自己縫的。


    看得出,刑水水特別容易滿足。


    他若有所思:“你花了多少?”


    刑水水比了個二。


    “倆文?”


    “二兩。二兩銀子。”


    李觀行突然覺得自家姐姐被騙的事好接受多了。


    沒等太久,他們很快就收到了朱家主的來信,信件上說城主府最近正好有一場白事,城主的女兒染上不治之症去世。他們要葬女兒。邀請了朱家夫婦和年少的一對兒女。


    李觀玉姐弟扮演朱家夫婦,赫連生則扮朱家公子。


    刑水水原本是不想去的,想著趁這些靈山人不在正好可以把他們住的地方搜一通,總能找到要找的人。奈何朱家人早就怕妖怪怕到極致,成天窩在家中,一時間沒一個願意陪同去的。


    隻能刑水水扮演朱家小女兒。


    刑水水覺得自己還可以掙紮。


    她憂慮道:“這次會不會很危險,我沒有一點修為。怕會拖累你們。”


    李觀玉道:“刑姑娘放心,有我和觀行在,不會讓你有事。此去隻是找陰差借道,然後由赫連一個人下酆都城,我與觀行會守在外麵接應赫連,你與我們待在一起便好了。”


    他們要下酆都城嗎?


    刑水水還有些意外,沒想到他們膽子這麽大,也不怕迴不來。不過倘若沒接受閻王殿審判就會一直滯留在酆都城的話,阿姊此刻會不會也在酆都城。


    刑水水垂眸,很快斂下眼底的思念。


    她臉上露出笑容:“觀玉姐姐真是菩薩心腸!其實……我覺得觀玉姐姐叫我刑姑娘還是有些生分,不介意的話,叫我水水就好了!”


    李觀玉誇讚:“名兒和你人一樣,水靈靈的。”


    李觀行的目光都快把刑水水射成篩子了。


    城主的女兒死了,整個府邸都籠罩在低鬱的情緒中。刑水水剛跟著進府,就看見哭靈人跪棺木前吟唱著套詞,聲調婉轉,慷慨悲愴,時不時磕頭,披麻戴孝的親眷們似被感染,擦著眼淚喊著逝者名字。


    人死後一般會停屍三天。


    期間還要防止貓狗擾靈,預防驚屍。


    刑水水扭頭看赫連生,即便換了張溫潤如玉的臉還是一副誰惹誰倒黴的神情,知道的這是參加葬禮,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來人家葬禮殺人的。


    李觀行小聲問:“阿姊,這陰差什麽時候會到。”


    周圍太吵了,刑水水隻聽到陰差兩個字,左右張望:“哪呢哪呢,我怎麽沒看到?”


    李觀行無語:“你當然看不到,陰差豈是你一個肉眼凡胎就能看到的。”


    這倒是提醒她了,等會裝好點別露餡了。


    刑水水故作失落,李觀玉安慰她:“水水莫要難過,看不見非人之物其實也挺好,有的鬼要麽沒了眼珠,要麽沒有腦袋,乍一看其實挺嚇人。”


    赫連生眯眼:“你想看?”


    刑水水心中警鈴作響,瘋狂搖頭。


    “那就閉嘴。”


    城主看時間差不多了,吩咐下人開席。


    等了大半天,陰差沒來。


    碗筷端上來,陰差沒來。


    飯吃完了,陰差還是沒來。


    李觀行不免有些奇怪:“按以往經驗,應該早就來了。”


    他突然道:“赫連生,你幹嘛!”


    赫連生掐了個隱身訣,狀若無人般朝靈堂裏麵走去。刑水水披著麻衣跟上去,跪在旁邊的人見她年齡尚小,還以為是與死者交好的人,給她挪了位置。


    赫連生往棺木中瞄了一眼:“陰差不會來了。”


    聽到此,李觀行也念了個訣走上前一瞧,不免驚道:“怎麽會這樣?她生魂怎麽不見了!”


    靈堂裏的人似有所感,迷茫地望向棺木的位置。可那邊空空如也,隻有掛在房梁上的白綢靜靜地飄。李觀行適時捂住了嘴。


    李觀玉走到刑水水身後拍了一下,刑水水隻覺得身體一輕。


    跪在刑水水身側的人揉揉眼睛,問:“誒,你有沒有看見,剛剛這裏好像有個小姑娘?”


    同跪的人不耐煩:“什麽小姑娘,你看錯了吧?這位置不是一直是空的?”


    刑水水低頭,發現自己也可以走來走去不被發現了。她興高采烈地拉著李觀玉的衣角,李觀玉示意她跟上。


    “是不是我們來晚了。陰差已經來過一次了。”


    李觀玉也低眉看了一眼。


    赫連生:“未必。”


    少年突而眯眼看向大門,城主府又進了一群黃袍和尚,正在吊唁的人恭恭敬敬對和尚行禮。


    刑水水打量他們手中的道鈴,是城主府請來為葬禮做法事的。


    李觀玉皺眉:“我們站在外麵會影響他們做法事。先去屋裏避一避。”


    可不是麽,幾個掐了隱身訣的圍著這,和尚做法看見了,還以為是一群無形的“鬼”站在人家棺木旁。


    四人隨手推了一間最大的屋子進去,合上門。


    事情就是這麽巧。


    刑水水抬眼就是一幅地誌繪卷,上麵畫著的顯然就是現在所在的整個地區。


    這幅繪卷長而精細,不僅有很多很奇怪的符號,各種走勢的線條,還有黑墨水渲染出的卦象。這是——一個很大的法陣。


    重生到現在,刑水水臉色還是頭一迴變得無比難看。


    這個陣法,化成灰都認識……


    李觀行也發現了:“你們看!這幾個地方正好被玉雕滅門了,上麵還有一模一樣的符號。”


    “這到底是什麽鬼陣法?好詭異,看著就毛骨悚然,我從來都沒在典籍裏看見過,城主府裏怎麽會有這東西?”


    李觀玉蹙眉,拿出傳訊符道:“且等一會。我問問師父他老人家。”


    不多時,她喃喃道:“怎麽會……怎麽會……”


    赫連生不耐煩:“那老頭子說了什麽?”


    李觀玉道:“這是已經失傳上百年的攝魂大法,出自《陰山寶典》。由陰山老祖所創。初代邪修關陰子……曾是靈山不可多提的禁忌。”


    李觀行看刑水水臉色蒼白,拍拍她肩道:“嚇傻了吧,讓你別來你硬是要來,我告訴你,關陰子就喜歡吃你這種毛沒長齊的小丫頭。”


    李觀玉嗬斥:“觀行,你別嚇她。陰山老祖三百年前就死了。寶典也被當年殺死他的人燒了。”


    刑水水小聲道:“我沒嚇傻。我隻是……隻是好奇攝魂術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觀玉姐姐不是都說已經失傳上百年了嗎?”


    李觀行插嘴:“殺他的人我記得——好像是薛九靈。我聽說師父說過那是一隻很邪門的桃花妖。也有可能知道寶典內容。阿姊你想想,薛九靈當年才不過百年道行,就能和杜諦竹那隻萬年老妖怪鬥得你死我活。她肯定是借助了那個《陰山寶典》!”


    刑水水忍著沒有踹他,什麽亂七八糟的,那是因為有離火……


    李觀行自言自語道:“不對!那妖怪不是百年前也被天雷劈死了嗎?我師父說都劈成灰了!可慘可慘了,難道她沒死透?躲在酆都城興風作浪。”


    刑水水:“……”


    是個髒水就往自己身上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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