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也不能說宗明是真的嬌氣。


    廚師骨節修長的手指握住刀柄,刀刃的寒光反射出一抹鮮豔的紅色,如血一般沾附在刀麵上,卻是男人戒指上紅寶石的反光。


    一看便是養尊處優、身居高位的人細細地處理著手中的食材,去鱗、剖出內髒,即使他從未給其他人做過這種事,卻也猶如煉金術師在處理著手中的材料般,有種如機械般精密到了極致的美感。


    雪白的魚肉滲出最後一絲湛藍色的血液,如同被人完全解剖開來展示一般放置在案板上,隻能接受手握刀刃的人對它的一切處置。男人慢悠悠地切著手上的東西,感受著刀刃切過血肉的觸感,似乎想起了什麽般,唇角勾起了一抹淺笑。


    那個時候的宗明,也就像是案板上的魚一樣,任人為所欲為,無力反抗。


    隻不過他的處境終究是不同的,是被人死死攬在懷中,擒住命脈後舔舐、撕咬。


    律可不是什麽心善的好人,更沒有什麽溫柔的好脾氣,趁著獵物虛弱的機會,他將宗明緊緊握在手中吻著,對方的唇很軟,身體更是十分溫暖,律一開始還有些矜持似得,隻是輕輕地觸碰著他的唇,蜻蜓點水般地貼合。


    但這種溫吞的、令人食指隱隱勾動的作風,終究還是不適合他,僅僅隻是過了一小會,律便一改最開始的模樣,猶如肉食性的猛獸般咬著那塊肉不斷吮吸,吃過對方嘴裏的每一寸皮肉。


    那柔軟又溫暖的觸感猶如帶著磁性的磁鐵般牢牢鎖住律的全部注意力,讓他的視線都隻能死死貼在男人身上,中途宗明可能是真的被吻怕了,才會在律暫時鬆開他的間隙忙不迭地求饒掙紮,舌頭都好像要被一口氣吃進去了一樣,喉嚨都被來迴擦過,聲音嘶啞。


    隻吻了不到一會,宗明就臉紅心跳,閉著眼睛在人懷裏戰栗,舌頭上滲出一點血痕,律又貼上去,冰冷又強勢的氣息不容拒絕地覆蓋上來。


    他推開,然後又被貼上。


    這樣重複幾次後,宗明已經無能為力,隻能垂著手腳,一抽一抽地皺著眉喘息。


    深淵精靈眼神閃爍,像是終於嚐到肉味的捕食者般,隻想要更進一步,但當男人亢奮到了極點,整個人被刺激得近乎隻有暴食的衝動時,宗明卻突然唇角流出一點血水,像是溺水一般竭力睜開眼,一雙金眸灰暗,怔怔地看著他,像是在昏睡,卻又無法清醒,怎麽也看不清人臉,喊了一聲:


    “好痛……”


    律的心頭一顫。


    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把人按住,然後哄著人張開嘴檢查,果不其然,等宗明半睡半醒地乖乖張開嘴,露出被深淵之力所侵蝕的口腔時,那裏也近乎一片狼藉了。


    連舌尖都腫了起來,淒慘又可憐。


    隻因為律覺得他的舌頭軟,所以忍不住含住玩弄。


    宗明並沒有哭。


    他隻是張著嘴站在那裏,身體被律身上過度濃重的深淵之力侵蝕,像過敏了似得,渾身上下都在喊痛。


    造成他這副樣子,剛剛還顯得格外強勢冷漠的人怔愣了一瞬,模樣甚至看上去有些無措。


    ……他應該怎麽做?


    從未有過伴侶,也沒有和其他人有過如此親密接觸的律,完全沒有意識到居然會發生這種情況,他興奮到極點的神經在對方的注視下也隻能硬生生地憋了迴去,哪怕宗明甚至仍然不能反抗他,哪怕就算對方受傷了,也沒有拒絕他的權力。


    “痛死了。”宗明掙開他的手,忍不住想要推開身上的人,但是因為手腳中了毒似得,手指軟綿綿的,扇在臉上也沒有什麽力度:“你想殺了我嗎?”


    “老子跟你拚了。”宗明說話的時候舌頭都在滲血,喉嚨也燒灼似得疼:“滾開,我咬死你。”


    亢奮的情緒被迫壓製,幾乎要化為某種不解和鈍痛。


    律在腦中思索著現在的情況,麵對著宗明的譴責,他現在突然有些煩惱自己沒有覺醒天國之力,隻能取出藥劑挖開男人緊閉的唇,還在動作間被脾氣不好的人類咬了一口,確保藥水塗到了他的舌尖上。


    “我沒有想殺了你。”律的聲音悅耳,給他解釋:“我隻是想吻你。”


    是我沒有伴侶,也從來沒有過伴侶,所以不知道深淵精靈親吻人會導致深淵之力侵蝕人類的軀體,也不知道提前做好準備。


    律垂下眼睛,服軟哄人的話已經湧到嘴邊,卻聽見宗明在他懷裏冷著臉說了一句:


    “連接吻都不會,你這是在吃人,還是在和人接吻?”


    宗明眼角含怒,還是看不清人,但也不妨礙他在夢裏訓斥:“廢物!”


    律的臉一沉。


    於是剛剛那股在心裏蕩漾的軟意和憐惜就那樣消散,精靈冷哼一聲,聲音卻極好聽地反問一句:“這麽說,你有很多接吻的經驗?”


    宗明:“當然、當然有啊。”


    宗明:“總之比你好。”


    律眯起眼睛看著他,沒有露出怒意,反而溫和地笑起來:“我倒覺得,是你太脆弱、太不經得折騰了,才會被人親了幾口就難受。”


    律微微抬起下巴,接著說道:“嬌氣。”


    宗明的舌頭已經慢慢好轉,戰鬥力逐漸恢複,立刻反駁道:


    “連接吻都會咬傷人的蠢貨。”


    律:“嬌氣脆弱的廢物。”


    宗明:“混蛋。”


    律:“蠢貨。”


    宗明哪裏聽過別人這麽評價他,哪怕認為自己在做夢,也頓時被氣得暴躁起來,撲上來就要和他拚了。律接過他,檢查對方的唇舌好了一些後,完全沒有滿足的情緒又湧動起來,喉嚨湧上一股幹澀感,再次吻了上去。


    宗明的舌頭就又被刺得難受起來,但這一次,他就算舌尖發麻,也倔強地不肯喊痛了,律即使平時再怎麽冷靜自持,真的把他抱在懷裏的時候卻無論如何都放不開人,每每吻到後麵知道宗明要受不住了,才忍了又忍把人鬆開。


    但這個時候,宗明卻已經痛得滿頭大汗,律閉上眼睛隱忍,舍不得他疼,於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再繼續下去。


    男人的身體早已恢複,但身體還是記下了被深淵之力入侵的感覺,餘驚未消地泛起一股敏感的刺痛。


    僅僅隻是接個吻,宗明卻已經受不住他了。


    ……人類都是這麽脆弱的嗎?


    第一次和人接吻的律幾乎有些懷疑自我。


    因為他從未和人有過這種經曆,所以他當然不知道自己的深淵之力會傷害到宗明,也不知道其他精靈是如何對待人類的。


    律閉上眼睛,亢奮至極的情緒在叫囂著,讓他去把人按在懷裏,無論對方怎麽掙紮絕望都不要放開人;但一向性情暴戾的男人腦中卻仿佛多了根弦,每次在將要行動時總會拉扯住他,讓他不能那麽做。


    以至於就算是律,也隻能屢次恨不得將人嚼碎了咽下時,卻猛得瞧見宗明滲血的唇角,然後不由自主的停下。


    他無可奈何,隻能開始嚐試迴想其他精靈的做法。


    沒有其他精靈,隻有他一個人了。


    但精靈遺跡裏,存留著如何對待伴侶、如何和他們相處的書籍,因精靈的伴侶們都是如此,甚至有些人的力量低微,完全無法承受,所以精靈們在努力讓伴侶們變得強大的同時,還要想辦法解決深淵之力的侵蝕,否則到了後期,別說是親近,哪怕是將伴侶拉入懷裏,對方都有可能被精靈身上的深淵氣息汙染,瞬間失去力氣倒在地上,氣息奄奄。


    律對其他人的伴侶不感興趣,腦中隻迴想著他曾經在精靈遺跡裏看過的書籍,那些或是冷酷、或是暴戾、或是瘋狂的精靈,是如何解決深淵之力的侵蝕,小心翼翼地和伴侶溫存的。


    好消息是,律想到了。


    在精靈遺跡的書庫內,存留著大量秘典,其中一個秘典,便是教導精靈如何製作藥劑,讓伴侶喝下,這樣對方就可以暫時承受精靈的靠近,免於深淵灼燒之苦。


    壞消息是,那味藥劑的主要材料,就種在精靈族的領地內,外界是並不存在的。


    律的臉一黑。


    人類總是容易受傷,以至於精靈們無可奈何,為了避免自己的伴侶遭受深淵的侵蝕,苦心孤詣地製作藥劑給人喂下。


    但人類喝下精心準備的藥水後,就要接受精靈的求歡,滿足對方的需求,而喝下藥劑後,精靈身上的氣息就不會傷到對方,於是便會毫不猶豫地肆意玩弄。


    以至於有些人類不堪重負,在看見精靈又取來熟悉的藥劑讓他們喝下時,就仿佛知曉自己即將要麵對精靈緊密的擁抱、不可反抗的求歡以及對方那強烈至極的欲/望般,被嚇到崩潰大哭,寧願死也不肯喝藥。


    那瓶藥劑就仿佛某種性/暗示,某種信號,某種兩個人之間心知肚明的口令般,明明是為了安撫人類存在的東西,最後卻變成了某種讓他們恐懼又戰栗的威脅。


    鈴鐺一響,藥劑擺放到人類的麵前,就由不得他們了。


    但律哪裏知道這些東西,他隻是冷著臉迴憶藥劑的配方,然後發現……他當時覺得十分無聊,無趣,所以將那些書籍丟開,再沒有去看一眼。


    畢竟他總是孤家寡人、沒有人會愛他,他也對其他人毫無興趣,這些精心擺放在倉庫內,由無數精靈們共同撰寫的東西,連多看一眼,都是浪費時間。


    而那藥劑的主材料則同樣在精靈遺跡內——不拿到那個東西,他暫時也無法製作出秘藥。


    律後知後覺的,終於有些生氣起來。


    他明明有機會去看,結果卻隨意地丟了那本書,僅僅隻是因為他認為,自己根本不可能有伴侶。


    在精靈族尚且興旺的時候,精靈們前往摘取材料,準備製作藥劑的舉動,也像是某種信號般,會讓周圍的人意識到一件事:


    這個精靈,已經有自己喜歡的人了。


    ——你已經有喜歡的伴侶了嗎?


    在那本秘典的最開始,有人用精靈語這樣寫下:


    這樣很好,但你要記得,人類是脆弱、嬌氣、又性格執拗的伴侶。


    你既然選擇了對方,那便要記得偽裝,記得愛護誘哄伴侶,學習甜言蜜語,知曉怎麽做才能討人歡心。


    還是稍微哄著點人吧。


    律那個時候僅僅看了一眼,就將其丟到一邊,再不看一眼。


    而現在的廚師細細地處理好最後一個細節,望著自己精心準備的菜肴,心中突然生出一個從未有過的念頭。


    也許……他也應該看一看,那裏麵究竟寫著什麽東西……


    但,宗明並不是他的伴侶。


    他隻是一個有些有趣的玩具,一個讓他感到有些新奇的東西。


    律擦掉盤邊的一點湯汁,將自己做好的東西端給了仆從,看著眼神木訥的仆從端起盤子離開。


    他有機會……還是迴到精靈遺跡,去稍微看一看吧。


    海恩從藍納帝國裏一路帶迴來的特色美食擺放在餐桌上,散發出一股淡淡的清香。


    魚肉鮮嫩雪白,淡淡的湯汁流出,被處理地十分精細,連一絲腥味也無。


    宗明猶豫再三,舌頭還是痛的,痛得難受。


    但他看著麵前的美味,咬了咬牙,最後還是沒忍住,夾了一筷子。


    入口鮮甜美味,味道極佳,仿佛是完全按照他的喜好準備的一樣,宗明臉上一鬆,不由自主地吃了起來。


    他胃口大口,熬了這麽多天終於能吃上一口熱飯,甚至有些感動,舌頭的異樣好像已經消散了,宗明吃完一整盤魚,剛又夾了一筷子旁邊的菜,嘴裏的刺痛感就如同一條毒蛇般一口咬上來,嚇得他趕緊放下筷子。


    隻有吃這條魚的時候,他才不會難受。


    宗明緩緩皺起眉,筷子在裏麵翻了翻,突然翻出一顆鮮紅的果實,泛著詭異的紅色,是從來沒見過的食材。


    “這是什麽東西?”宗明問道,廚師長走過來看了一眼,也連忙搖了搖頭。


    “這道菜是誰做的?”


    廚師長上前一步:“這確實是後廚裏端出來的,大人。”


    宗明眼神閃爍,夾起那顆果實吃了一口,嘴裏泛起一股甜香味,像是玫瑰,又帶著清香。


    角落裏,一道黑影靜靜地看著他,紅寶石的光澤一閃而過,他的身旁明明有其他人,卻全程沒有任何人一個人,能夠看清他的麵孔。


    晚上,宗明躺在床上閉著眼睛,睡得正香。


    一個漂亮又精致的小東西飄到空中,小爪子裏捧著什麽,他看著夢中的人,撬開他的唇,然後把什麽東西塞進了他的嘴裏……


    下一秒,那雙金眸猛得睜開,宗明伸出手,一把就抓住了這鬼鬼祟祟的東西!


    “果然是你!”宗明看著手裏的精靈幼崽,拿出嘴裏的東西,果然看見了幾顆紅寶石般的果實,望著麵前仿佛嚇了一跳的人冷笑道:“你這家夥偷偷摸摸捉弄我,現在弄這些東西,是知道自己做錯了事,來賠罪了嗎!”


    律在他的手裏陷入了沉默,整個人身上的觸須都陷入了僵直,片刻後,他才抬起臉,發出了一聲清脆的:“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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