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地下黑工廠被端掉以後,殷部頭也隨之鋃鐺入獄,真可謂法網恢恢,疏而不漏啊。

    可黑工廠端掉了事就了結了嗎?沒那麽便宜吧,火妮子雖然逃出這一劫,迴到她原來的廠子,再不會遭皮肉之苦了,但這擋子事對她精神打擊可就大了。

    她百思不得其解,這都啥年月了,咋還任憑殷部頭這樣的不法之徒如此橫行呢?而叫她最不可理解的是,如今這人咋都這般虛偽,她剛剛逃出婚姻的騙局卻又跳進了殷部頭陷阱,還險些送了她和阿嬌的性命。

    她陷入深深的痛苦之中,真不知該怎麽辦了。可以說,她的罷婚出走叫她失去了許多,失去了青梅竹馬的鐵成子,失去了父母的愛心,也失去了她身上最寶貴的東西……

    於是,她想用自殺來結束她的生命,也想用自殺洗清她一身的汙穢……可她失敗了。紊亂的思緒弄得她整天稀裏糊塗的,有時她竟連白天和黑天都分不清了,除非忙碌在生產線上,隻要一停下來,她就會立馬進入昏沉沉的夢境之中……

    有一天,她做了個奇怪的夢,這個夢好長好長,就像真事似的叫她久久不能平靜……她夢見她仍舊在那黑卷煙廠裏,仍舊在生產線上勞作著,一切似乎沒啥異樣……

    可是,阿嬌卻與眾截然不同,在她的身上發生了種種叫她想都不敢想的變化。首先阿嬌的頭發染成了金黃色,而且剪得很短很短的,亂蓬蓬地向四周紮撒著,離老遠一瞅,活像一隻圓溜溜的剌蝟蝟……

    再就是她學會了吸煙和喝酒,吸那種甜絲絲叫綠貓朵的女士煙卷,自以為挺優雅挺新潮的。不僅如此,在喝酒場上她也喝出了巾幗不讓須眉英雄氣概,總是一副打遍天下無敵手的樣子,而且憑她這副德性,當上了攻關部副主任。

    更叫她驚得張口結舌的是,阿嬌竟閃電般地同那個殷部頭同居了。她不但沒覺得這事有啥難為情,反而整天嘻嘻哈哈的,裝不住的樂勁全掛在臉上……

    她本來就挺灰挺灰的心愈發灰了,百思不得其解……

    夢到這裏卻又一下扯到鐵成子那裏去了……他這人咋說變就變了呢?咋變得這般猥瑣和無聊?他竟用起欺騙的手段害得她千裏迢迢地往家趕,而且連個招唿都不打,一個人就把結婚證弄到手了。你說,他有多自私多鳥蒙眼多鼠目寸光,為一已之利竟誤了她進京培訓的機會……

    若不然,那個攻關部主任應該是她的。

    這還罷了,老爹老媽竟大鳴旗鼓地縱容著他,叫山裏的大叔大嬸大哥大姐白白瞅她一場笑話。

    這件事叫她傷透了心,原打算以身相許的鐵成子,如今她連見都不想見他的麵了,常常繚繞於夢的大山也好像不再是她的美麗故鄉,今後就是死在外頭也不迴那個鬼地方了……

    她的夢好像又迴到阿嬌這了……以為和阿嬌相遇相識相知是她的一大幸事,遇著走不通跨不過的溝溝坎坎啥的,有她在身邊總是個仗依,工餘班後說話嘮嗑也是個伴,可如今呢?人家掉進情窩子裏,同殷部頭戀得一塌糊塗了。

    你說,這世上啥不順當的事都趕到她頭上了?能不叫她心灰意冷心焦磨爛心急如焚嗎?

    好像是個晌午吧,吃過飯剛一走出職工食堂,但見阿嬌從她的對麵悠哉悠哉地走過來,大聲說道:“唉,俺說你咋的了?整天行屍走肉的樣子……”

    她正低著腦袋瓜子想心事呢,冷不丁叫她一喊竟嚇得渾身一哆嗦,站在那裏像沒聽清楚又像沒轉過向來,隻是呆呆地瞅瞅她沒有作言語……

    阿嬌過去挽住她的胳膊彎,瞅瞅她的臉,說:“人哪,還是現實一點好,你那個鐵成子有啥好的?手裏賺兩個臭錢就敢跟自個兒的女人玩不濟的,你還尋思他幹啥?去他媽了的吧,三條腿的蛤蟆掏騰不著,兩條的人有的是,瞅上哪個就嫁哪個,嫁錯了再重嫁,何必活得那麽累……”

    她愣愣地瞅著她,好像不認識她似的。咦?這個鬼丫頭今兒吃錯藥了咋的?平常盡說成全人的話,這會兒咋愣愣地盡說些教人學壞的混仗話?

    阿嬌叫她瞅得不自然了,就說:“你瞅啥呀你,你不認識咱哥們兒了咋的?告訴你吧,隻打俺和殷部頭搬到一處呀,嘿,身不苦,心不累,那才叫真正的幸福哩!”

    她見她愈發說得邪了,略微思量片刻,問道:“你不說過他是大色狼嗎?”

    阿嬌說:“說過呀,說過了又咋的?”

    她說:“那你咋還……”

    阿嬌哈哈地大笑起來,笑得山搖地動,驚天動地,瞬間引來周圍許多怪異的目光她卻渾然不覺。她笑著笑著那哈哈就變成了嘻嘻,帶著令人發怵的泣聲……

    她被她笑得發蒙,問:“你笑啥?”

    阿嬌收住笑,抹抹眼睛認真地說道:“問俺笑啥是不是?俺是笑啊,俺還嫌他色得還不夠勁哩……”

    她抬起臉叫真地瞅瞅她的臉色表情,見她仍持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便輕輕地搖了搖頭。

    阿嬌衝她一撇嘴,說:“裝!”

    她聽她這般說,不禁有些氣惱,闔動著嘴唇想同她爭辯爭辯卻又將到嘴邊上的話咽下去了。

    阿嬌卻說道:“其實啊,你也是喜歡這路男人的,隻不過你憋在心裏不說出來罷了。哪個女人願意嫁給個廢男人?男人就應該是那樣式的,見到漂亮的女人絕不能放過……啊,可惜鐵成子就不是……”

    她見她說話說得愈發破格了,說道:“不許你說他……”說罷,她白了她一眼便轉身走開了。

    阿嬌衝她背影說:“火妮兒,去俺們那窩瞧瞧行不?”

    果不然,剛聽她這般一說就忽忽悠悠來到他們的住所,阿嬌拉著她的手腕子非叫她到他們的“窩”坐坐客不可。

    她邊拉著她邊說些“如今承前啟後的領路人,已帶領我們走進新時代,哪有幾個像你這樣死心眼子的”之類的所謂的人生大道理開導她……

    她們好像來到一幢別墅,外邊瞅著並不咋的,屋裏卻裝飾得挺新潮,擺設也挺考究,真是金碧輝煌琳琅滿目啊……

    阿嬌不無興奮和驕傲地說這就是他們的安樂窩,說著又引她進入他們的臥室,將一盞暗紅色的落地燈打亮,給人一種挺靜謐挺親情的感覺……

    隨之,一股夾雜著男人特有的氣息衝進她的鼻子,不禁叫她有些眩暈……她又想起翠竹賓館的遭遇……毛毛愣愣地直門兒要往衛生間裏貓……

    阿嬌見她這般模樣,便得意地問:“咋樣?夠情調不?”

    她微微一笑,說道:“情調倒是挺濃的,隻是不知你能情調到多咱啊?”

    阿嬌又笑起了,說:“你這不又老憨了,人哪,就得情調到哪天是哪天,唱歌都是那麽唱,愛你到永久……其實非你不娶非你不嫁從一而終的通通不時興了,如今人家玩的都是萍水相逢露水夫妻還有一夜情,那才叫新新人類哩……”

    她見她越侃越玄了,便悄默聲地轉迴客廳。

    阿嬌急忙打開那架嶄新的百分百德國進口的家庭影院,為她放了一會兒cd碟,爾後又放了一會兒,日本一位剛剛揚名海外的影星主演的性。愛片……

    這會兒,殷部頭也打外麵迴來了,他一進屋趕著換托鞋趕著衝她笑眯眯的,一副仍挺歡迎挺友好的樣子……

    她見了他如同見了猛獸一般,不禁覺得渾身抖作一團,真正感到仇人相見分外眼紅的滋味了……她想跑可腳下卻軟綿綿的說啥也跑不起來……她又想躲起來可到處也找不到藏身之地,沒法子,隻好貓在沙發背麵去了……

    殷部頭並沒理她,在對麵的沙發上坐了,他剛剛坐定,阿嬌便說道:“唉唉,哥們兒來家作客,你別不冷不熱的,今兒推出啥節目招待俺們?”

    殷部頭一笑,說:“維也納西餐館咋樣?”

    阿嬌說:“夠哥們意思,走……”

    殷部頭把司機打發了,自個兒開著轎車左拐右抹走街過巷來到沙多爾大街——省城是多民族混居的地方,許多名字是少數民族語言演變來的,可“沙多爾”這個名字是出自薩滿神話,還是源於蒙古傳說,俺還沒來得及考證呢。

    他們進了維也納西餐館,一股奇異的氣味撲鼻而來。如今這裏不咋的就犯起德國勁了,卷煙生產線是德國的,阿嬌的家庭影院是德國的,就連這家西餐館也是德式的。

    殷部頭笑著擺擺手,叫她們進一個套間……她往裏一瞅,見那豪華的套間調頭就跑了……可跑著跑著,好像殷部頭那鉗子般的手,死死地抓住了她胳膊……

    這會兒好像又來到一個大廳,選個僻靜的角落款款落坐,阿嬌當然俟著她抱著她胳膊,顯出比親姊妹還親的樣子,殷部頭也在她們對麵坐了。

    她本是不會喝酒的,也從來沒喝過,可今兒她自個兒也不知咋整的,卻極想試一試的。

    這倒叫殷部頭有了衝天的興致,一邊笑眯眯地瞅著阿嬌一邊笑眯眯地為她滿酒……

    阿嬌本來嘴上沒有把門的,這會兒嘴就更敞了,衝她說得沒完沒了,什麽你不該不信部頭的,不該被鐵成子誆迴山……什麽女人呀,同居呀,後尾竟狂妄至極旁若無人地高喊,任給好漢當情婦,也不給賴漢當媳婦!

    他們喝的是德國威士忌,這酒瞅著鮮紅透亮,喝著也爽口潤脾……他們喝了許久許久,好像這次相聚隻有開場沒有散局,被釘在一個時空交叉的十字架上了……誰知,他們喝著喝著便都不知不覺地遁入雲裏霧鄉了……

    然而,當一絲明亮的晨曦照進窗子時,她從夢中醒來,一個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她發現自個兒竟睡在殷部頭的席夢思床上,而且隻有她自個兒一個人!

    她猛地一動,隻覺渾身如筋崩骨裂似地劇痛,她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也不知道殷部頭和阿嬌哪去了。可是,當她從床支巴起身子,瞅見床頭櫃上幾個花花綠綠的安全套,腦袋瓜子嗡一下子差點暈過去……

    她拚命地調動迴憶的細胞,在幾乎空白的腦際裏漸漸浮現出抹抹糊糊的景象……殷部頭那如同放射線一般的目光……阿嬌遞給她一杯清涼的水……有一種難以名狀的感覺在她的渾身滾動著……盡管理智還緊緊鎖住她的軀殼,可骨子裏卻湧動著火熱的波瀾,像火山一般暴發了……

    餘下的,諸如他們喝酒究竟喝到多咱?他們是咋迴到他們的安樂窩的?她又是怎麽上床的……卻一無所知了。

    這本來就是火妮子神魂顛倒,在她大腦裏演繹的一夢,可這夢卻告訴她一個殘酷的事實,無論是現實生活,還是虛無飄渺的夢境中,哪裏也沒有她的避風港啊……

    人啊,如果在現實生活中找不到安寧和慰藉的話,或許能在夢境中找到的。然而,她卻哪也找不到了,在夢中連阿嬌都變得那麽可怕……

    於是,她又想到了死……

    果然,有一天她發瘋地在江濱公園裏奔跑,她真不想要這個世界了。這個世界對她不公平也太虛偽……末了,她又跑上鬆花江鐵架大橋,跳進滾滾的鬆花江……頓時,渾濁而散發臭味的江水,將她的軀體和魂無情地吞噬了……

    然而,她得救了……

    如今她似乎遁入一個白色世界,朦朧可見一些穿白大褂的人在她身邊忙碌著,一張張緊張莊重的臉,關切同情的臉,而不是那些蒼白的臉,冷漠的臉……

    她似乎超脫了些、輕鬆了些……

    她還清晰地記著,她自個兒是從高大的鐵架大橋上跳下去的情景……不像跳水運動員那種追求優美的跳姿,而是像逃避苦難一般,隻是縱身地一跳……

    於是,她墜入了無底的深淵,隨著無休止地飄墜,好像歡樂融化了痛苦,化成無味無色的水,蕩漾著自己潔白的身子,誰知這會兒有張大網擋住了她那飄逸的身驅,阻止了她企盼追逐的極樂世界……

    如今她裹在白色的病床裏,眼淚和傷感又向她包圍過來。她寒戰、她恐懼、她想要驚叫,想要呐喊,但她已聲嘶力竭了。她緊閉著雙眼以摒閉恐怖,然種那種世俗冷漠的臉,那種權勢猙獰的臉,交替地在她腦際中高速地疊加,剪不斷,打不破,焦灼她的理智,鞭笞她的神經……

    忽然,她似大夢初醒一般,有所領悟,有所超脫,於是她對著自個兒淡淡地冷笑,可這笑聲卻在她的心宮裏爆發出鏗鏘迴響和狂笑,她的理智開始向絕境滑去,滑去……

    她沒有死成不是她下不得狠心,而是她還不想死……她還年輕還有許多機會,她不信命運之神總是對她這般不公,或許不久的將期,好運就會降臨……

    她堅信世界上一定會有真情和真愛,她要尋找,尋找屬於她的情和愛……

    她想人生不過如此,無非是你騙俺,俺騙他,相互之間地戲弄而已,生活無端地欺騙了俺,難道俺就不可以對這種欺騙予以報複嗎?既然連死的自由都沒有又何必那麽認真地對待生呢?那個冰冷的“極樂世界”去不成了,在現實世界上就找不到“避風港”嗎?

    她開始開辟新的生活曲徑……所以,她宛如把玩人生的一場遊戲,偷偷地將自己的一張征婚照裝進“大將軍”香煙裏,讓它順著生產線進入包裝,進入市場,進入它該進入的家庭,聽任命運地安排,但願能尋覽到真正的愛,真正的情……

    自打那盒煙順著生產線走出廠子,她的心就像十八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她天天在心裏祈禱,讓命運之神給她一份屬於她地驚喜,讓她一切如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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