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建駕著吉普車出了鬆河,在迴牧牛河的公路上奔馳著,這會兒他見坐在副駕上的吳瑕有些困倦,故問道:“哎,你老在俺們這疙瘩轉悠能行嗎?”

    吳瑕說:“怎麽嫌俺吃你的白飯了?”

    牛建說:“那倒不是的,俺是擔心你老不在班上領導會批評你無組織無紀律的……”

    吳瑕說:“這不用你操心,俺不在班上可是在崗上,俺還想跟蹤采訪你的這場官司呢……”

    牛建說:“別別別,你可別看鬧熱鬧不怕亂子大了,俺自個兒這就夠熬糟的了……”

    吳瑕說:“那你那啥意思?”

    在後邊坐著的惠小林接碴道:“誰知道了,俺看啊,牛建你這小子是狗咬呂洞賓——不識真假人啊,人家吳瑕東跑西顛的為了啥?不都是為了咱們嗎?”

    牛建也不讓勁,說道:“你小子好,事沒待辦明白呢,自個兒先喝進醫院來了。”

    惠小林說道:“你……”

    木妮子急忙攔擋著,說道:“行了行了,你們兩個都別貧嘴皮子了,咱們快叫吳瑕給出出主意吧”

    惠小林說道:“這才是正事呢……”

    牛建說道:“這麽說就你有正事?”

    惠小林說道:“那你到底啥意思啊?”

    牛建說道:“俺啥意思?俺是說吳瑕那麽忙,老在這疙瘩給咱們‘開屁股’好嗎?”

    惠小林聽了,臉一紅,沒言語。

    吳瑕接過話碴,說道:“要講‘開屁股’啊,首先還是得先給你牛建開呀……”

    牛建當然心裏明白,也就不言語了。

    吳瑕比牛建的高明之處在於她懂得運用法律來維護自個兒的合法權益。不過,她也知道一個國家,一個民族走向民主法治是一個慢長而艱難的過程,絕不僅僅是依據幾部法律條文,就可以包打天下了。

    她想,就拿杏兒說吧,她不到結婚法定年齡,可卻逼婚的逼婚,搶婚的搶婚,喝喜酒的喝喜酒,看熱鬧的看熱鬧,從窮窩棚到牧牛河街頭弄得驚天動地的,哪一個能挺身而出大義凜然地去悍衛法律的尊嚴?

    再說,這起婚姻違法的何止是年齡啊,令人發脂的是杏兒的婚姻自由權遭到殘暴地踐踏。更可悲的是麵對這一切,杏兒卻隻會哭,隻會鬧,甚至以死擺脫痛苦。當她叫她告幹爹時,她卻用陌生的眼睛盯著吳瑕,一副驚惶失措的樣子,哭道:“俺不!俺怎麽能告俺幹爹呀……”

    吳瑕想到這裏,迴頭衝木妮子說道:“你不是要改變南崗子的麵貌嗎?那可不能單打一呀,發展經濟能叫大家夥有衣穿,有飯吃,可那隻能暖了身子,飽了肚子,洗不了腦子啊,而解決腦子的問題更艱巨,更漫長啊。”

    惠小林說道:“對呀,如今婚喪嫁娶大操大辦,供神祭山封建迷信,這些陳風舊俗都得改一改……”

    木妮子聽了,臉上不由得掠過一絲愁容,心想,是啊,這裏之所以還存在著荒蠻,不僅僅是貧窮,還有愚昧。可要改掉這些陳風舊俗,那可不是輕容易的事啊。她又想到了殯葬改革,孫堅趁她外出之機,已經把墓碑豎起來了,她還不知這次迴南崗子以後該怎樣麵對這事呢。

    惠小林知她的心思,說道:“難哪,南崗子就一個孫堅就難對付的。不過,也不要怕他,迴去以後俺抽空過去一趟,俺就不信正不壓邪……”

    木妮子聽了,覺得惠小林跟換了個人似的,心裏不禁蕩起一陣喜悅,說道:“你不怕,俺更不怕,他不就是仗著那個新二縣官嗎?比他大,比他官清的還有都是呢。”

    惠小林說道:“不行的話,咱們也輿論輿論他!”

    小盼兒說道:“吳瑕,你瞅著沒有?這可是最佳組合呀,男女搭配幹活不累嘛……”

    這會兒牛建插話說道:“哎哎,這咋說著俺的事呢,就扯到別處去了?俺的鮑魚粥白喝了?”

    吳瑕說道:“你的一碗鮑魚粥就那麽稀罕呀?別忘了,你可許人家過願的……”

    牛建有些茫然,問道:“俺許誰的願了?”

    木妮子聽了,說道;“哎哎,咱們南崗子人可沒有像你這樣的呀,剛說過的話就忘了……”

    牛建說道:“剛說的話?剛才俺說啥來著?”

    吳瑕迴過頭來,衝惠小林和木妮子打趣地說道:“牛建八成是故意裝糊塗吧?”

    牛建說道:“那有的事呢,俺吐個唾沫星都是個釘。”

    木妮子說道:“那這迴咋變氣了呢?”

    牛建說道:“沒有啊,俺說啥來著?”

    惠小林說道:“你實在想不起來,要不要俺給你提個醒?你別看俺喝酒醉得住進醫院了,可這事吳瑕隻打一說,俺就記得牢牢梆梆的……”

    牛建說道:“哎呀,俺說副鎮長大人,你就別跟俺繞口令了行不行?到底啥事呀?”

    木妮子說道:“你真想不起來了咋的?”

    牛建晃了晃腦袋瓜子,說道:“俺真想不起來了,啊不,俺壓根兒就沒許過啥願。”

    木妮子聽了,就瞅他笑……

    吳瑕說道:“你真想不起來了,俺就……小林,你就給他提個醒吧。”

    惠小林說道:“好……”

    木妮子說道:“哎喲,這有啥不好說的,俺聽吳瑕說,你當臉白白的處長的麵都表態了……”

    牛建這才忽拉想起來了,臉一紅,說道:“俺那是瞅那個處長拿五作六的處長氣的嘛……”

    惠小林說道:“原來你說的隻是堵氣的話?”

    牛建說道:“這……八成是吧……”

    吳瑕說道:“啥?你那氣話?”

    牛建一加油超過一台大貨車,再沒吱聲……

    吳瑕說道:“不行,你當著那處長的麵不都說了嗎?那裏是你的家鄉,那裏有你的父老鄉親,那裏有你的種植基地,你們的公司就座落在那裏,這事怎麽能和你沒關係呢?”

    木妮子說道:“對呀,你可得替俺們想想辦法呀,若不俺和惠小林咋交差啊……”說著,她的聲音就變了。

    牛建仍沒吱聲,他不是不想辦,可他也有難處啊……

    吉普車快進牧牛河鎮街頭的時候,牛建說道:“哎,俺說惠副鎮長,這可快到你的一畝三分地了,俺的身子都跑乏了,你是不是該安排安排了……”

    吳瑕說道:“算了,鮑魚粥在肚子裏還沒消化呢,你給俺找個睡覺的地方就不用你管了。”

    木妮子說道:“不的話,你跟俺到南崗子去住吧?”

    吳瑕迴過頭來,說道:“可也是的,對了,咱再把小盼兒拉著,今下黑兒在一塊堆兒好好聊聊……”說罷,她偷偷地瞅一瞅惠小林的臉色,見他的眼睛凝視著窗外,好像壓根兒就沒聽著他們說啥似的。

    牛建說道:“可拉倒吧,俺的車是過不了擺渡的……”

    吳瑕和木妮子聽了,剛剛上來那點興趣也沒了,坐正了身子不再言語了。

    牛建說道:“咋的?惠大鎮長,咋不吱聲了?”

    木妮子在底下偷偷捅惠小林一把,說道:“小林,人家牛總跟你說話呢。”

    惠小林醒過神來,問道:“啊,跟俺說啥了?”

    原來,隨著吉普車越來越走進牧牛河鎮,他的心情也越來越往下沉了,雖然離開家裏隻是幾天的時候,可他卻感到好像過去了幾個春秋似的,一種莫名的悲愴和失落弄得他心情壞極了。他在想,事情沒辦出眉目不說,還造進了醫院,該怎麽向領導解釋和匯報呢?再說,那匹配資金怎麽辦?地區這筆款什麽時候能到位?百姓橋什麽時候能開工?腦袋瓜子裏一片空白,心裏也是空空落落的……

    這會兒,他又覺得挺奇怪的,木妮子說牛建跟他說話呢,可他卻瞅牛建正在專注地超越一台大車,並沒吱聲呀?他瞅瞅坐在副駕上的吳瑕,見她也目視前方,卻好像在抿嘴笑著呢,便迴頭衝木妮子問道:“牛總剛才說啥來著?”

    誰知,他的話音剛落,木妮子和吳瑕便忍不住嗬嗬地捂著嘴笑起來了……

    惠小林愈發蒙了,說道:“好你個牛總啊,你到底說俺啥壞話了?”

    牛建超過那台大車,放穩了車速,說道:“你咋知俺說你的壞話了?其實,俺這也不算啥壞話。哎,馬上就要到你管的一畝三分地了,還裝啥懵種啊?”

    惠小林說道:“這好說,咱們上杏花村?”

    牛建說道:“去那鬼地方幹啥?要去你自個兒去吧。”

    惠小林也知他是不會去的才這麽點的,這會兒恨不得找個背靜地方貓一貓呢,可又有吳瑕,又有牛建,木妮子也迴不了南崗子了,咋也得弄點飯吃呀。

    於是又問道:“北方餃子館咋樣?”

    牛建說道:“對,就北方餃子館了。”

    他們這般說著話呢,就到了北方餃子館,孫小摳樂嗬嗬地走到他們的桌前,順肩膀上撈下抹布將那已經溜光鋥亮的桌麵擦了又擦,說道:“今兒你們哪個做東啊?來點啥?”

    惠小林瞅瞅牛建,說道:“來點啥?”

    牛建說道:“你是東道主,你問誰呀?客隨主便嘛。”

    這會兒,吳瑕見他們正在點菜,便把牛建放在桌子上的車鑰匙一拿就往外走。

    牛建見了,問道:“哎哎,你幹啥去?”

    吳瑕卻連頭都沒迴走出門,發動了吉普車,一打舵便往東邊跑去了。

    牛建說道:“這人哪,又幹啥去了呢?”

    木妮子說道:“八成是接小盼兒去了吧。”果不其然,不大會兒的工夫,吳瑕便把小盼兒接來了。

    小盼兒進屋便迫不及待地衝惠小林問道:“咋的?你們這是吃喜咋的?吳瑕說的那筆款落實了?”

    牛建聽了,沒言語,磨身進廚房洗手去了。

    木妮子摟著她的胳膊,讓她在自個兒的身邊坐了,說道:“咋的?你還不知道呢?吳瑕沒跟你說?”

    小盼兒說道:“這麽說是辦妥了?”

    木妮子瞅瞅惠小林,說道:“辦妥……”

    吳瑕急忙攔過她的話碴,說道:“辦妥了,隻要咱們的匹配資金一到位,人家的款立馬就拔下來。”

    這會兒正趕牛建洗手迴來,說道:“說的倒挺容易,人家那是逗咱們玩呢……”

    他們正說著話,孫小摳已經把菜上來了,大家夥一瞅,好夥食哩:一個鹽水拚涼盤,一個素炒三絲,一個醬燜嘎牙子魚,還有一個水煮河蟹,豐豐滿滿,配上一鋁壺燙得熱熱乎乎的地產小燒酒,香氣襲人。吳瑕見了衝他打趣地說道:“孫師傅,四菜一湯,四菜一湯的嘛,好像還應該有個湯……”

    孫小摳說道:“俺知道這規矩,這就來嘍……”說罷,他立馬端出一盆熱氣騰騰的湯菜,在桌當心放了,抽下搭在肩膀頭上的毛巾,一邊擦著手一邊樂嗬嗬說道:“今兒你們哪個也不準跟俺搶這個東道主,管吃管添管夠造……”說罷,他又磨身顛顛地迴到廚房包餃子去了。

    大家夥往那盆裏一瞅都哇地一聲驚呆了,原來那不是一道普通的湯菜,而是一道當地特產,高品綠色的清燉王八湯。這道菜若是擱杏花村那裏也得賣幾百元的。

    吳瑕捅一下惠小林說道:“哎,你說這老頭多大方啊,咋落那麽個名呢?”

    惠小林說道:“過去他擱機關食堂,把公家的玩意兒把得死死的,其實他自個兒一點不摳的。”

    小盼兒還是惦記著資金的事,又瞅瞅惠小林,說道:“那筆款真的辦妥了嗎?”

    吳瑕說道:“咱們先吃飯,完了再說……”

    小盼兒說道:“不,俺不問明白吃不下去。”

    吳瑕說道:“這事啊就差牛建了。”

    牛建說道:“差俺?咋又差俺這了呢?”

    惠小林說道:“人家吳瑕不說你答應人家了嘛?”

    牛建說道:“俺答應誰了?再說俺叫俺上哪整錢去呀?”

    吳瑕說道:“上威海唄,你們的總部不在那嗎?”

    牛建說道:“找總部?不行不行……”

    吳瑕問道:“咋的?”

    牛建說道:“你想想,俺弄出這宗假種子的事給公司造成這麽大損失啊,俺還咋找人家去了?”

    木妮子說道:“可也是的……”

    小盼兒說道:“那說話得算數呀,實在不行俺陪你去……”

    吳瑕說道:“這倒是個好辦法,牛建你們兩個一塊堆兒去一準能行的……”

    牛建說道:“可俺那……”

    惠小林說道:“不就是跟綠野公司打官司嗎?這邊有吳瑕和木妮子,還有俺,沒問題的……”

    吳瑕說道:“你也別說沒問題,打官司關鍵在證據呀,隻要能找到那批種子的實樣,再取得技術監督局的檢驗單,才敢說沒問題呢。”

    牛建說道:“找到種子實樣那還用說啥哩……”

    這會兒,孫小摳端兩盤水餃上來了,問道:“不就是那批種子的實樣嗎?”

    惠小林說道:“對呀。”

    牛建說道:“大叔,你能掏騰著嗎?”

    孫小摳尋思片段搖了搖腦袋瓜子子,沒待說出下音呢,便磨身又迴廚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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