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懿公主基本申時或是用過膳後在戌時趕到趙府,無一日缺席。而趙琴齊總會在一天的這個時辰坐在後院的逍遙椅上,吹吹涼風,時站時坐,待到茶花盛開,香味兒自是惹人陶醉。


    加上快要入暮,青翠綠的山巒像被一層光暈籠蓋住,呈血色般的長空,掠過幾隻孤鳥。順著它們的身影,視野一路向下,直至蒼空與地平線交界之處。


    “又天黑了啊。”


    趙琴齊躺在椅上,他緩緩睜開眼,看著變化無常的天,忽而感慨一句。


    他一生,都活在忙碌之中。


    爹,趙荀,不想讓其子成為一代隻會出征殺敵的莽夫,從趙琴齊剛會咿呀學語,就開始接觸筆墨。背不出書來,免不去皮肉之苦,趙琴齊常會向教書的夫子抱怨幾句。


    那會兒趙大帥可是軒轅國的大將軍,在人背後論事,被發現,夫子的這碗飯指不準都要丟掉,他隻作為閑話,稍微附和敷衍,也就草草了事。


    趙琴齊打小身子就強壯得很,一般的毛病絕不能拿他如何,就算被趙大帥追著打了整個趙府,他也就蔫了一宿。


    次日,一早,又生龍活虎。


    趙夫人都覺得沒必要過來給她的惹禍精上藥了。


    唯有一次,趙琴齊被打得三天下不了床,那還是他膽肥地去了他爹的書房,結果在拿書的途中,不慎撞到了硯台。


    裏麵的墨水淌了出來,弄花了擱在台麵上,他看不太懂的輿圖,小紅旗原本插在圖上的一處,現在倒好,輿圖成了一片黑,幾個紅旗立在那兒怎麽看怎麽詭異。


    於是,趙琴齊做了件非常清奇的行為,把紅旗摘了去,好生放到一旁。


    到後來,他成為將軍,才知那輿圖上的紅旗以及上麵的圈畫都是重要情報。若是遇到敵強我弱的形勢,想一個謀略要花上好多心神。若得知自己費了許久的精力被毀,那鐵定連殺人的心思都有了。


    最累的一段時間,不是他人在軒轅,而是在分裂過後的大越。國家剛起,缺乏一切資源,然而更缺的是能人,僅靠他一人撐起大越簡直就是凡人登天,可他挺下來了。


    至於後麵有了言風的介入,他身上的擔子算減輕了大半。但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付出,對於言風,趙琴齊拿捏不準,就仿佛他是個定時炸彈,稍有不慎,便會把自身炸得鮮血淋漓。


    他哪裏有時間如當下這般清閑?


    賞花逗鳥吹涼風,要是在東隅呆久了,一身的慵懶怕是改不掉了。


    今兒無人來報,趙琴齊在院裏等了良久,都不見人,心想著或許公主有什麽他事,來不了,便想起身,怎知毒性發作。


    一陣鑽心蝕骨油然升起,刺激著他的神經,如兇浪襲擊著,不給人一點休息的時間。那雙常含笑意的眸子中閃過狠辣。


    當初若不是自己心慈人善,又怎會中那賊人的招被下毒?


    惹得每逢天涼之際,他的老毛病就會複發,要是沒有良藥及時服下,大概……會疼得半死不活。


    一個唿吸,一次起伏,都是多餘又極為困難,要持續一整宿,可能會更久。


    等某人“匆忙”趕到趙府,已是一個時辰之後的事了。


    許是快入了秋,氣候轉涼的緣故,下人們睡的也早,以至於福小子沒來得及通報某某駕到,人就已經踏進了趙府。


    太過隨意,都快讓人懷疑,來者是否已視此處為自家了。


    “撫遠君好雅致,大半夜跑來看景。”


    講話的人並不是夜鸞知,他的聲音偏空靈低沉性,在世外這種錯感更加明顯。


    但……


    要是他俯首願在姑娘耳邊講話,定被視為輕浮浪子,討一頓打。


    “軒轅帝?”趙琴齊聞聲,身形一僵,接著略顯吃力從椅上坐起,粗氣重喘,“你來也不提前說聲,叫人失了禮數。”


    他說著就要支起身來,拱手作揖,被千畫岸摁住,他道:“無礙,我隻是來替自家小妹看望撫遠君。”


    “她沒來?”


    “沒,被東隅國君叫著去了禦書房,在談什麽機密,不許我這外來人聽吧。”


    能把假話說成真話,且不露任何破綻的,千畫岸算是其中一個。天知道當他得知嘉懿公主每夜準時到趙府的消息後,他有多氣炸?


    這還沒嫁過去呢!


    怎麽搞得像是生活在一起許久的夫婦?


    寡不廉恥!


    還有


    夜鸞知分明不喜桂花,視它為禁花,偏偏在他屋裏千畫岸發現了正開放的桂花。先前下館,他就說過小妹不吃桂花所製食品,不歡喜這花的味兒。


    趙琴齊此番作為不是存心那就是故意。


    引起注意不成?


    “看來軒轅帝和自家……舍妹關係也沒那麽親密,談事都沒帶上你。”趙琴齊頷首道。


    那是因為朕把她給敲暈了雙腳綁起,扔到床上,免得再消停不止。


    千畫岸不禁肺腑。


    倒是在他的威逼利誘之下,夜鸞知不情不願(傲嬌臉紅)地說出了這幾日為何“親近”撫遠將軍的緣由。


    [本公主是關心那大越將軍,才不是因為私情。]


    [軒轅帝近來不也和一位姑娘走得很近?難道男女授受不親的說法隻講給我們女子聽得?]


    當然她講了那麽多,迴應她的也就隻有千畫岸一個白眼,然後……就是嬉皮笑臉的她被鎖在了自家閨房。


    但夜鸞知豈是個省油的燈?森嚴的皇宮都能偷溜出來在街市一玩,區區一根破繩子就能把她困住?


    天真!


    褪去平日皇家高貴氣質,她倒也成了個普通人,不太會隱瞞自己的情緒,什麽心事都會往臉上寫。


    自然做事行風,也頗為男子那般,有些……豪放。


    夜鸞知掙脫開束縛,第一件事就去找亞若,亞楠。


    她火氣在頭,一腳把門給踹了開來,隨著一聲巨響,嚇著了裏麵準備就寢的人。


    “公……公主?有何事?”亞楠小聲問道。


    夜鸞知問話:“亞若她人呢?”


    “她家中老母生了病,跟上麵的人說了下,今日傍晚時分出的宮。公主您這麽生氣……是不是亞若她犯事了?”亞楠坐立不安,她捏了捏腕子,害怕說錯話。


    夜鸞知上下打量了一眼亞楠,她搖了搖頭,二話不說抓著對方的衣領就要往門外走去。


    這可嚇壞了仆從。


    “公主……公主!您這是要幹什麽啊!”亞楠悚然一驚,她護著腦袋,道。


    瞧見對方害怕的模樣,夜鸞知被逗樂了。


    “她不在,那就你陪本公主出去散散心咯。”


    她抬手不客氣地朝她腦袋瓜上輕輕一拍,語氣相對之前而言稍微好了一些,但亞楠聽得出,公主還在生著氣。


    “這……”


    亞楠傻眼,她垂著頭支支吾吾:“太胡鬧了吧,要是被皇上……”


    “皇上皇上,你們天天拿兄長壓我,煩不煩人?”夜鸞知叉著腰,點了點亞楠的眉心,“我現在給你兩個選擇,一現在隨我出去,二你可以熄燈繼續睡。”


    “……”


    亞楠深吸口氣,選了第一個。


    她拉了拉自己簡陋的衣裳,“夜間女子出門怕會出事,隸妾這兒也沒男裝……要不公主還是算了吧,畢竟都這麽晚了,早點歇息?”


    亞楠不似亞若,二者的性子截然不同,一個內斂不愛講話,一個樂觀如陽光,有她在基本會有談不完的趣事。


    夜鸞知就知要拖亞楠出宮要費些口舌,來之前把該準備的都給帶來了。她揚手,把手中的衣物丟到了亞楠的懷中。


    “呐給你備了一套,本公主就在院裏等你出來。”


    是福是禍,今日怕是都要硬著頭皮上了。亞楠戰戰兢兢地接過夜鸞知遞來的衣裳。


    月光很柔,如她人一樣,衣裳微涼,是月牙白色,很配今晚的夜。


    亞楠是第一次穿男裝,她推門出來的時候,竟出現了同手同腳的情況,被夜鸞知逗趣,小臉蛋兒“騰”地一下紅彤彤的,滾燙得很。


    “快些走吧,別太晚迴宮。”亞楠嬌嗔。


    夜鸞知大笑,她扮的是那江湖中的俠客,一身傲氣凜然,腰上一壺酒一把劍。若是可以,她很想去酒樓點一兩道小菜,兩三壇烈酒,大醉一次,好不快活!


    亞楠出宮的次數少,以為夜間的京城應該沒什麽人才對。可當她真走了出來見了眼前一幕,她知自己有多孤陋寡聞。


    一根糖葫蘆橫空出現在亞楠麵前,夜鸞知咬了一口熱氣騰騰的包子,含糊不清道:“這麽拘謹做甚?本少爺一會兒要去逛青樓,正好,帶你去見見世麵。”


    “青……青樓?”亞楠咬到了舌頭。


    “亞若一定不會拒絕的。”


    “公主。”


    亞楠剛一開口,糖葫蘆就直接塞到她的嘴裏。


    “說了多少遍了,在外麵,要叫公子。”


    夜鸞知說完,撐開折扇,微微搖晃幾下,倒真有種采花大盜的錯覺:“不過要是我的小隨從不喜歡青樓,那我們也可以換個地方。不如你說說哪兒更好玩?”


    話落,她轉過身突然靠近亞楠,驚得後者唿吸一滯。


    要夜鸞知真是個男子,亞楠估計會含非禮。


    她把糖葫蘆拽在手裏,唇邊是甜渣子,她沒吃過城外的小玩意兒。


    ——剛入口是酸的,片刻後,是甜到心坎的滋味。


    亞楠又咬了一口,把嘴裏的東西咽了下去,踮起腳尖指了指遠處水麵:“聽聞東隅的京城在夜間會有舞女在舫上彈琴奏樂,不知這會兒有沒有……”


    就在這時,街市的人突然爆發出一片歡唿。


    即使是半瞎,也能看見遠處江水出現一艘大船,外觀形如“巨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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