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風高夜


    阿思迴到雜役房時,青山正盤坐床頭,專心致誌地端詳一本春宮禁冊。


    “最近我要出趟遠門。”阿思走到桌旁,抓起瓜子嗑動。


    “出遠門?”青山抬指沾上口水,翻過一頁書:“有多遠?”


    “揚州,江南郡。”阿思答。


    青山愣了一下,顧不上正好看到主角剛在雙峰夾穀磨完臨陣長槍,即將揚鞭策馬的精彩情節,合上書,抬起頭驚疑道:“那麽遠?蘇姐安排的?”


    阿思搖了搖頭道:“是薑大叔,他托我幫他辦些事。我還沒去跟蘇姐說。”忽然想起早上蘇紅妝那抹意味深長的笑容,阿思沉吟續道:“不過,蘇姐應該早就猜到了吧,感覺什麽事兒都瞞不過她。”


    青山深以為然的點了點頭,囑咐道:“外邊不似樓裏,要多注意安全。”


    感受到摯友的真切關心,阿思勾起薄唇道:“省得的。”


    青山揉了揉盤酸的肥腿,起身穿鞋,打開床頭櫃熟練翻找,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個木盒,揭開蓋後,滿臉不舍地看著裏邊堆疊整齊的銅板,深吸口氣,似終於作出天大決定,心一橫,眼一閉,頭一扭,手一擺,走近將木盒遞向阿思:“窮家富路,我知道你的錢基本上全給大叔了……這可是我的老婆本,先借給你作盤纏,以後你可一定要還我!”


    阿思看著青山那副仿佛不是在借錢,而是直接把婆娘拱手讓人的幽怨模樣,失笑出聲:“不客氣。”


    “不用謝,我們倆啥關係……”話到一半,青山驟覺不妥,滿臉肥肉抖動,忍得很辛苦才沒有奮身將錢一把奪迴,搖頭長歎道:“誤交損友。”


    想到損友即將遠行,日子肯定要無聊許多,複問道:“要去多久?事情好辦嗎?”


    阿思沉吟道:“按照帝國地理圖誌,從蜀郡與安到江南餘杭,可沿九曲江乘船南下,到荊州風語渡上岸,再取道荊揚古驛陸路直奔揚州……如果運氣好,遇到商隊搭夥,不走冤枉路,約莫一個月能到,來迴應該兩個多不到三個月吧。事情倒不算什麽難事。”


    “那就好。荊州、揚州……”青山眼中流露出豔羨:“不說梁州了,我連蜀郡都沒出去過呢!據書上說,江南那邊美人如玉,嬌滴滴的跟水做的一樣……”青山猥瑣笑起,滿臉肥肉顫動,續道:“阿思,你可一定要多給我帶些土特產迴來!”


    阿思怔住,比劃了個抹脖子的動作:“拐賣活人可是殺頭的罪過,再說,我也沒那本事不是?”


    青山恨鐵不成鋼的揚起春宮封書冊揮了揮:“我是說江南話本故事,這種類型,要帶圖的。”


    “草!”阿思扼腕爆粗,複板起臉一本正經道:“小擼怡情,大擼傷身,強擼灰飛煙滅。”


    青山怒目圓睜,揚聲道:“這叫鑽研文學,你懂個卵!”頓了頓,壓低聲音續道:“薑大叔有手有腳的,怎麽不自己去?就知道安排你幹這幹那的,平日裏的小事也就算了……”提起這茬兒,青山就很是為摯友感到不公,狠“呸”一聲吐出瓜子皮,繼續抱怨道:“一天天的,本事不大,架子倒不小。大家都在樓裏幹活,領著差不多的薪水,可那老男人就是總跟你伸手要錢,而且這十年來,我都沒來沒見他穿過一件新衣,也不知道錢都用到哪裏去了。”


    阿思撓了撓頭:“興許是做善事?”


    青山不屑道:“嘁!他別總仗著教你幾手三腳貓都不算的狗屁功夫,每個月跟你討錢花,那就是做了天大的善事。”青山扭頭看向牆上掛曆,皺起眉,續問道:“什麽時候出發?那老男人不會讓你明天就走吧?這都快要過年了,好歹把年過完再去不是?”


    “薑大叔沒說。”阿思腦海裏浮現出薑天瀾那複雜無比的神情、顫抖不已的大手,想到他今天剛收到一封以舊蜀文字寫就的書信,再聯係今天魏素勇提起的十年前往事,諸多線索次第串聯了起來,笑了笑道:“不過,他應該是希望我越早動身越好吧。”


    青山碎碎念道:“你可真是個大冤種,理他那麽多幹嘛?最近天氣還那麽冷……”


    窗外北風唿嘯,阿思往火炕裏添上兩塊木炭,搬過一根小板凳坐下,湊近了些,再湊近了些。


    青山見狀,立時著急起來,連忙跑近,關切問道:“又犯了?”


    阿思搖了搖頭:“隻是有點兒冷……”


    看著新炭接舊火,老炭被壓塌,灰燼揚起複墜落,思慮著如果可以熬過這個冬天,就算春夏秋冬又轉過一個輪迴,就又向上天多偷了一年過活,阿思就覺得挺知足的。


    至於薑天瀾提起的鳳鳴劍閣劍爐,阿思倒是沒抱太多念想,隻是感慨道:“大叔對我挺好的。”


    沒去細聽青山的碎碎念,阿思伸手撫向胸口,那是佳人所贈香囊所在的位置,忽然想到些什麽,正起神色,扭頭看向坐到身旁的青山,虛心請教道:“青山,我……我想在臨行前給千離姐姐買個禮物……感覺她什麽也不缺的樣子……你說,買什麽比較好?”


    “臥槽!榆木疙瘩開竅了?”青山誇張地咋咋唿唿,繼而快速進入角色,忙不迭擺上一副慰人師婊的淫賤表情:“這你問小爺可算是問對人了!且聽我跟你慢慢道來……”


    ……


    與安城,大渡口。


    “雖然比不上蘇杭西湖,但也別有一番風味嘛。”


    堤岸上,魏素勇半躺在人力轎上,手揣一個酒葫蘆,揭塞深飲一口。


    這個冬天的與安城,直到昨夜才下了一場鵝毛大雪。天氣雖然愈發嚴寒,大渡口上的行人卻比平日多上不少。


    “這些有錢人可真是矯情,有腳不走路,非要讓人抬著……”


    “就是……也不知道裝些什麽……不就有幾個臭錢嗎……”


    “看那兩個老轎夫,年紀估計都能當他爹了……真可憐……”


    耳裏竄進壓低聲音議論的幾個女聲,魏素勇卻連瞥一眼都欠奉。


    心裏感慨也不知道抬轎這倆一眼就看出是舊蜀老卒,如今沒有別的活計可做,唯有靠出賣力氣討生活的轎夫心裏有沒有好好問候一下這些在四海升平年代雨後春筍一般冒出來的活菩薩家八輩祖宗。


    “這位尊貴的公子……請問,您要買梅花麽……新摘的梅花,可漂亮,可香了……”


    一道怯生生的稚嫩童聲響起。


    魏素勇坐起身來,朝側前方看去。


    在雪中哆嗦的女孩一身到處補丁的單薄麻衣,由於洗過太多次,褪色泛白,一手提竹籃,內盛數捧精心綁束的紅白臘梅。


    魏素勇還沒來得及說話,女孩陡然啜泣出聲,一邊走近,一邊流起大滴眼睛:“好心的公子,求求您了!嗚嗚……我娘親今日被馬撞傷,迴家後舊疾複發……因為家裏沒錢,她怎麽也不願去看大夫,我……我擔心……”


    魏素勇可不是愛心泛濫之輩。先前看到這兩個老卒轎夫生意寡淡,隨手拋去一塊碎銀坐轎,完全是心情不錯,隨性使然。至於早上當街出頭,原因差不太多,最多算附帶一點兒個人心機,想要試探一下薑天瀾那個有實無名的徒弟。


    本來沒打算理會女孩,隻不過,聽女孩說起娘親被馬撞傷,心裏不禁暗道早上剛順手救下剛強老母,晚上就遇到懂事女兒,世間還有如此巧事?


    稍一走神間,眼前霎時人影一花!


    周遭落雪不墜反升,迴風舞雪!


    一柄細若魚腸的袖劍以決絕淩厲姿態自梅間乍現,殘瓣肆虐!


    京城客瞳孔驟縮,渾身肌肉繃緊,魚躍起身,在轎上猛力點踏,狼狽朝後遁離。


    身體失衡間,抬袖立指,朝前疾點,於倉促間使出京城白家絕技。


    小天星指凝若白虹。


    出乎魏素勇意料的是,那女孩竟然不管不顧,硬挨一計小天星指,肩頭濺血。手中袖劍如一尾毒蛇,直射向他眉心。


    何宇朔?


    不應該……


    以白家對吏部的滲透程度,絕不可能漏掉如此品質的死士情報……


    況且,她的年紀……


    不好!


    本來自恃於武道境界,縱然突發危急情況,魏素勇也沒有真正將女孩放在眼裏,甚至尚有餘力轉動心念,推測來人身份。豈料,女孩竟然在本該舊力已老、新力未生的間隙速度再提,劍尖寒芒灼眼!


    “班門弄斧。”


    已然控製住身體平衡的魏素勇冷哼一身,體內靈力洶湧奔騰,在白家獨特的運靈迴路驅動下,詭異的空氣爆鳴聲響起,魏素勇竟然在半空毫無借力之處的情況下方向陡轉,反迎向女孩,一手斜撩招架女孩握劍手臂,另一手並指成掌,施展另外一門白家絕技——星雲掌。


    女孩如斷線風箏般向後倒飛,嘴裏噴出大口夾雜內髒碎片的鮮血。一擊不成,毫不戀戰,反借魏素勇掌力後撤,遁進覆雪密林。


    魏素勇眼睛眯成兩條細縫。


    來人顯然是素質極高的刺客,追肯定是追不上的,瞟了眼周遭根本反應不過來場間電光火石變幻莫測,直至此時方才因為驚嚇過度而出聲尖叫的來往路人,自語呢喃:“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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