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川最終登上了三千台階,走入一片混沌之中。


    南淵至巔之主對一切都了如指掌,他的聲音遠渡山海卻又清晰在耳:“你父君當時也像你這般,怎麽都不肯放棄。我勸他向往光明,他卻執意被仇恨吞噬,我還說了,得到齊天之力又如何,到頭來一定是孤苦伶仃,不得善終。”


    洛川撐著支零破碎的身體,寒氣砭骨,痛徹心扉。


    她仰天說道:“你以仇恨為謀,又何必在此故作姿態?我踏上三千台階,必要取迴神力。”


    “恨的盡頭是什麽?自然是愛。不管你做什麽,皆是為愛而戰,你父君亦是。”


    “南淵,若是可以,我此生不願再愛,也不奢求得到愛。”


    “洛川,今日所得實乃因果,你沒有迴頭路了。”


    洛川屈膝半跪,她緊緊攥著手心:“我不迴頭,永不迴頭。”


    花雨旋落於肩,順著洛川的衣袖滑到手背上。


    她抬了抬眸,忽地心如止水,默然平靜。


    南淵傳出悠悠喟歎:“我一生在等三人,希望能給我帶來無盡的恨,清澈的愛。你與妖帝雖不是我尋之人,但我還有一次機會。齊天神力已在你手,迴去吧。”


    洛川閉上眼睛,感受到身側襲來的風雪,她猛地再一睜開,發現自己已然迴到了妖荒。


    她下意識想要去找軒轅慕,轉眼便發現他就在身側。


    “阿慕,你沒事吧?”


    軒轅慕衣裳整潔,恢複以往清朗模樣,他淺淺一笑:“沒事。”


    “讓我看看你的羽翼。”


    軒轅慕沒有動,但他拗不過洛川,半推半就地轉過身現出羽翼。可洛川半根羽毛都沒有看見,背後隻剩兩個空蕩蕩的血窟窿,那瞬間她愣怔住了。


    金鷹沒有羽翼,便再也不能飛翔。


    軒轅慕體內的四世魔煞便會趁機將本體吞噬。


    洛川強迫自己鎮靜下來,可下了塌後腳跟還是一軟癱倒在地,她口中喃喃:“我會給你找迴來的,會找迴來,我現在就去……”


    “洛川……”


    “軒轅慕,我們現在就去找無涯。”


    她大抵是慌了,情緒有些激動。


    軒轅慕多次沒有攙扶住索性一並跪在地上,抱住她輕聲撫慰。


    “我暫且沒事,不必急於一時。你未免也太小看我了,即便本體受損魔煞也不敢輕易將我吞噬,我可是軒轅氏,是新任魔尊。”


    軒轅慕拍拍她的肩,讓這溫暖的體溫在自己胸膛上多加停留。


    洛川反複確認軒轅慕有沒有在撒謊,她探其體內氣息並未發現有多大的波動,除了羽翼消失外暫無其他地方受傷。軒轅慕難得和她如此獨處,又親密相擁,內心無比眷念舍不得放開。


    軒轅慕牽起她的手,低沉說道:“看,你得到了什麽?”


    洛川這才看向自己的右手,無名指處有道殷紅色血線將指尖包裹住,浮現出一枚戒指。她心念微動,戒指當即泛出熒光生出細小柔軟的藤蔓,搖曳的青藤之上緩緩開出一朵花來。


    它生無枝葉,隻有狹長的蕊芯將舒展的花瓣包裹,如火如荼,姿態妖豔。


    這朵花是洛川再熟悉不過的。


    “幽冥……舍子花?”


    “也許冥冥自有天意,你從南淵拿迴神力,還取得了更厲害的神物。”


    洛川想起妖帝在去南淵之後,他的手中多了一把弓箭。那把弓箭威力無比,曾在弱水射殺了天君,現在細細想來,當時天君應當是用了特殊之物才能保住性命。


    大抵就是那顆她想要來的無燼石吧。


    原來拂寒就是這樣一個謀無遺策的人。


    南淵至巔給予洛川的花戒同樣賦予了神力,這讓她在自身力量之上又多了一份保障。


    洛川隻是眸光一動,花戒便已迅雷之勢延伸出去,卷起前方的青玉石桌便碾作光塵。它係於主人心間,一切皆聽從心意而行。能得到如此利器,她便不用擔心今後的處境了。


    洛川放心不下軒轅慕的傷勢,前去詢問無涯,可無涯也無可奈何。神樹都無法知曉的事情,那便是很棘手的。就在此事間,長歌從外帶來一則消息,神啟欲對幽冥實行強製收複,六界十方皆收到詔令。


    長歌說道:“幽冥若是迴歸神啟,那麽下一步,便是踏進弱水之淵。”


    洛川不免憶起幽冥種種,她沉思片刻,說道:“宋帝王向來軟硬不吃,心思難測,天君想要收服幽冥看來不是臨時起意,一定是到了合適時機方才動手。”


    她心底清楚,拂寒斬斷定坤柱必然與此事息息相關。


    “殿下,若是宋帝王不願歸順,那神啟與幽冥兩界必有一戰,與其這樣……”


    洛川見長歌忽然閉言,她又接上:“與其這樣,倒不如我出麵,將幽冥拿下。”


    長歌低下眉頭,略有歉意:“抱歉。”


    “長歌,我們之間沒有什麽不能直言的話,就算你不說,我也有此想法。我了解幽冥各司各處,也知曉眾人心性,就算說服不了,如今南淵至巔給予我神力,與幽冥相戰我們也輸不了。”


    “妖帝在時曾說過忘川之水若是與弱水之淵相交,兩者便是一體,幽冥既然可封印妖荒,那是不是代表,我們也可將幽冥控製?”


    “行與不行,去了便知。”


    長歌沉沉一歎,半跪行禮:“我願意前往助殿下一臂之力。”


    “長歌,”洛川眸光幽暗,她的聲音萬分寒涼,“從今天開始,你不必再喚我殿下。前去幽冥我不是樂瑤也不是洛川,乃是真真正正的妖荒之主。”


    月夜下的紫英殿紅燈高照,絲竹之音懸梁繞耳。


    妖荒迎來了新一位曠世之主,以百妖王長歌為首,眾妖集結於殿外向高台叩首。


    洛川身襲赤紅錦袍,腰間銀絛長長落於腳前,眼眸兩旁的青絲微微浮動,她露出真容踏出殿門。軒轅慕靜默身側,看著她一步一步走向屬於自己的位置。


    長歌揖禮下跪,聲音高昂:“吾等拜見妖姬,願我主千秋萬代,戰無不勝!”


    “願我主千秋萬代,戰無不勝!”


    “……”


    洛川眼角微紅,不知是被子民情緒所染還是心有悲憤,她這浮浮沉沉的一生走的都是這般匆忙。可她生來就不是尋常人,無法逃避責任,隻能選擇麵對。


    族人拜她,求她,無非就是希望得到庇護。


    他們不願再過顛沛流離,有家不能歸的流浪日子,沒有人比洛川更懂了,她想要的,也隻是一個安身立命,闔家團圓的地方。


    若她實現不了,總要替他們實現。


    洛川抬手,冷白的指尖上花戒微微轉動,隨後便延伸出一條青藤,它飛向空中來迴穿梭交纏,最終織成緊密的網狀。


    “以我之名,護佑妖荒。”


    洛川雙手合十,靈活地打出結印,雙手抬起傳遞至天網之上。得了靈力的天網無限擴大,直至將弱水兩岸都籠罩在內,妖荒與魔域成為唇亡齒寒的一體。


    “從今天起,你們便可安心生活,不用擔心敵人來犯。”


    底下小妖激動萬分,哭著喊道:“妖姬萬歲!妖姬萬歲!”


    “我們再也不怕了!”


    “看誰還敢欺負我們!”


    “……”


    洛川微笑著,心中感受到了子民的溫暖。


    妖族眾人狂歡,都在為明日幽冥之行慶賀,軒轅慕本想喊洛川下去同歡,可見她獨自往紅瓦小院走去,便沒有出聲。


    他知道她需要獨處的空間。


    洛川喝了一點果酒,說是小集上賣櫻桃的老婦人們一起釀的,專門獻給出兵打仗的英雄們。酒不醉人,人自醉,隻飲了半壺多的酒壺在地上打著旋,洛川坐在角亭中出神地看著某個方向。


    一個模糊的黑影由遠至近,隨後清晰地顯現在她的眼前。


    洛川愣怔在原地,雙唇翕動,不可置信地看著來人。


    “師,師兄?”


    離影抱著胳膊姿態慵懶至極,他信步走來對著洛川腦門就是一彈:“怎麽,大喜之日就不準我來討杯酒喝?”


    “師兄……”洛川深深凝視於他,已然忘了該說什麽。


    “師妹,我很想你,你想我嗎?”


    洛川艱難地點點頭,心間劇痛難忍,似乎下一瞬就要嘔出血來。


    “不給師兄倒杯酒嗎?”


    離影往洛川身側一坐,親密地依傍著。


    洛川紅著一雙眸,顫抖的為他倒滿果酒,隨後舉至眼前。


    離影接過仰頭而盡,滿意的舒心一歎:“美酒,”舉杯於空中,“美景,”再看向悲傷欲絕的洛川,“美人。”


    “離影師兄……”


    “洛川,師兄永遠陪在你的身邊,再也不分離,可好?”


    “好。”洛川眸中含淚,唇角擠出笑來,她伸出手去想要觸摸離影,卻又始終不敢這樣做。生怕碰了,會如泡沫般破碎易滅。


    離影索性拉過她的手放在臉上,有溫熱的觸感,真實的皮囊。


    一切,都是洛川心中所想,夢寐已久的場景。


    洛川笑中含淚,忽而斂去笑容,她盯著離影的臉說:“你若真是離影師兄……該有多好。”話落間她死死掐住離影的脖頸,用力摔出角亭。


    離影被迫現出真身來,九條尾巴像扇羽一般展開,它從台階上滾落痛得嗷嗚慘叫。


    很快就有人進院,孤欠最先衝在前麵,一看就是自己作死的手下,他急得直冒汗。半世根本就不想去管,隻有長歌和軒轅慕硬著頭皮上去。


    誰都知道,離影是洛川的逆鱗。


    孤欠躲在後麵罵道:“晦氣的東西,冒充誰不好……”


    長歌隻能為手下求情:“還望妖姬恕罪。我們此番需要九尾妖狐相助,所以,請您給它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


    大好的日子就這樣被狐狸給攪亂了,就連孤欠都不想護著了。


    洛川冷著眸,沒有說話。


    大家都覺得九尾妖狐怕是危矣。


    就在此時,從從歪歪扭扭地走了過來,大腳蹼踩過九尾妖狐後現出少女身形。她尖銳的嗓子喊叫起來,薅著狐狸的尾巴就瘋狂地甩動:“狐狸精!勾引我家主人!臭不要臉的!打死你!”


    狐狸精繼續嗷嗚,它沒有想要勾引啊,隻是想討好罷了。


    誰叫她心底深處藏著這個人呢!


    一場鬧劇晃得在場眾人麵麵相覷,軒轅慕製止從從的暴力舉動後,從從哭唧唧地跑到洛川腳下,又變成大白鵝,抱著腿開始撒起嬌來。


    洛川也便沒有要處死九尾妖狐的決定,而是揮了揮手,讓所有人都下去。


    孤欠是拖著狐狸尾巴走的。


    長歌在後麵補了孤欠一腳。


    軒轅慕擔憂的迴頭望了望,洛川於角亭下的孤影拉得很長,從從乖巧的伏在腳下,和主人一同望向天邊的明月。


    周圍寂靜下來,洛川擦掉眼角的淚珠。


    她執酒一杯敬向清冷之月,笑著說道:“師兄,明天我帶你迴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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