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態轉變不止於此,眾神迴到神啟之後,傳出一言。


    東嶽殺了瘟神。


    管事的不管事的,皆開始參與這件匪夷所思的事件中來。有仙神說,瘟神也算是受過帝君教導,他又在人間做了那麽多傷天害理之事,殺了也便殺了。但更多的聲音是立於六界高度,認為前有顏辭,後有瘟神,二者之間怕是有不為人知的幹係,最終苦思冥想,結果定在妖荒身上,絕對是妖魔才能幹出的事來。


    猜疑之聲難以壓製。


    “若是妖荒幹的事,帝君一定會說的。”


    “倘若帝君不說呢?”


    “你這話何意?”


    “對啊,你好大的膽子,竟敢懷疑帝君和妖族有染!”


    “我可沒說啊!”


    “四世魔煞潛入長澤殿,正是宋帝王設陣所困,幽冥乃帝君所掌,孰是孰非爾等看不清嗎?”


    “哎呀……”


    神啟所有的聲音,天後盡收耳中。


    那日她帶著昭羽經過一方蓮池,東嶽靜默在旁與她們擦肩而過。他們之間什麽都沒說,昭羽偷偷用餘光看了東嶽好幾次。


    走稍遠些,天後拉著昭羽的手說道:“你為了我,我都知道,所以姑母一定會護著你的。”


    昭羽點點頭,趁著自己為天後辦了件大事,她鼓起勇氣說道:“姑母可否看在羽兒的份上,不要為難帝君。我,我喜歡帝君……”


    天後早就看出昭羽對東嶽的情愫,此刻不能拒絕,但也無法應答,她隻是說:“東嶽若是管好自己不去幹預他人,自然什麽事都沒有。”


    “可是姑母,別人都……”


    “昭羽,你可以喜歡他,但莫要為他失去了自我。”


    昭羽微微紅了臉:“我沒有。”


    “情愛這種東西,向來傷的都是先付真心之人,”天後緩緩一歎,麵露酸楚,她緊握昭羽的手,“姑母到今日所求,都是為了你,我希望你能理解我,又不願你明白。”


    昭羽半知半懂,天後很快恢複涼薄之色,不再多言。


    天後刻意將妖荒帝令呈現在主命星君麵前,由星君出麵為猜疑之聲加了一把火。


    主命星君和思玨還從下界活抓了很多妖族,二人出發點不同,前者是為了證明妖族有異心,後者則是無奈之舉,如若不活捉就會被其他神兵給誅殺。


    思玨本不想多管閑事,但他知道東嶽不喜誅殺那些一心向道的純良妖魔。


    誰知這倒好,還是將小妖怪送上了斷頭台。


    眼下所擒妖族大都來自紫英殿,見到帝令如見小殿下,樂瑤的身份無法隱藏。上次神啟闖入不明妖邪始終未抓到,由此一看,是傳聞中的樂瑤殿下無疑了。


    顏辭與瘟神之死自然而然歸於樂瑤身上。


    天後發出的引導是其內心所想。


    她認為背後這一切都是出自妖帝之手,是再一次的報複。


    既然如此,她若不迴擊,隻會重蹈當年的惡果。


    仇恨就是帶刺的藤蔓緊緊纏繞在血肉之中,拔不得,消不得,她要苦苦往下咽,半點嗚咽之聲都不能發出來。


    這一次,以樂瑤為開端,她要徹底擊潰妖荒。


    眾神痛訴妖荒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要將捉來的妖族放在長澤殿祭天。


    樂瑤得到消息後,當即要去神啟救族人。


    妖帝並沒有同意,但也知道無法攔住樂瑤,或者說,這便是他等來的良機。樂瑤理解妖帝從大局考慮,不能輕舉妄動,但不知為何心中莫名生了絲難過的意味。


    樂瑤過弱水之淵的時候,妖帝突然拉住她。


    明明同是修法之人,歲月還是白了妖帝的鬢角,讓他看起來很是衰老。妖帝很清楚地知道她這一去,必將引起驚濤駭浪。可適才某個瞬間,他竟忘了至尊的身份,隻是作為孩子的父君,拉住了赴險的孩兒。


    隻是遲緩一霎,他又鬆開了。


    樂瑤等著他說些什麽,妖帝最終隻是抬了抬手:“去吧。”


    她的用意本就為此。


    她是突破九重天最好的一把刀。


    她就該成為雲譎波詭的鬥爭漩渦。


    弱水陡然起了風,樂瑤的紅衣逐漸消失。


    妖帝隻覺得眼前生了霧,喉間不斷湧出血腥味,被他強壓而下。


    陷阱已成。


    他心欲絕。


    這天,該動手了。


    樂瑤出現在長澤殿,高台設有法陣,周圍沒有任何神兵天將看守,即便知道大有問題,也必須入陣。她在破陣之後將妖族眾人釋放,一切都超乎尋常的順利。


    可就在她想要出陣的時候,被困住了。


    此時天後帶著昭羽現身,辨別陣中人身影後,她輕蔑一笑:“樂瑤,你跑不掉了。”


    “區區法陣,能奈我何。”


    樂瑤釋放體內之力,在陣中升起強烈的氣勁,將上方的屏障震出了裂痕。


    昭羽欲上前阻止被天後伸手攔下,她眸光陰冷:“我親自動手。”


    天後召喚長澤殿的雷鞭將樂瑤的雙臂束縛住,隨即向天施以神力,可天雷並未被引下。樂瑤隻是被困,絲毫未傷。


    “那是縛妖寒鐵,你躲不開的。”


    天後無心去想天雷未降的原因,趁著樂瑤被雷鞭所困她提掌化力,現出三根晶瑩剔透的冰錐,她看著正奮力掙紮的樂瑤狠厲說道:“有些仇,哪怕你死也難以償還。”


    “我與你的仇?”樂瑤神情傲然盡是不屑,她勾了勾唇,“我壓根就不把你們放在眼裏。”


    “我叫你嘴硬,”天後使出第一根冰錐徑直紮入樂瑤胸口之處,看著樂瑤痛唿出聲,心中無比暢快,“這可是專門對付你們妖魔的晶錐,它會一點點打進你的心髒,如墜冰淵,活活凍死。”


    樂瑤再次用力掙紮,依舊拽不開雷鞭。


    她運力的同時,可以清晰地感覺到晶錐正往心間移動。


    但她不能坐以待斃。


    樂瑤受著灼心之痛,將所有的力量遊走至右臂,她毫不猶豫地往下一扯,斷了那縛妖寒鐵。她下意識想去拔胸口處的晶錐,就被天後緊隨其後的第二根打穿了手掌,晶錐頂著先前的那根,深深紮在了心髒上。


    樂瑤跪倒在地,嘔出一地鮮血。


    那種痛,是無法形容的痛。


    她削瘦的下巴沾滿了刺眼的紅,臉色煞白,眉間沁著汗珠,她無力地抬了抬指尖,提醒自己要清醒。


    右臂雷鞭已斷,樂瑤噙著笑,緩緩站直了身體。


    接著,她奮力一甩,將手中殘斷的雷鞭扔了出去,雷鞭自破法陣,直逼天後方位。天後略有驚色,她起身躲過卻還是被雷鞭所帶出的罡風所傷。


    天後憤怒之下施出最後一根晶錐。


    樂瑤無力再掙脫左臂,右掌也已被晶錐刺穿。


    她步履虛浮地站於高台之上,冷冷地看著朝自己飛來的晶錐。


    今日若是身死也不算虧,那些小妖們已經獲得了自由。


    “我紫英殿,從來都不是貪生怕死之輩,”樂瑤口中彌漫著腥甜之氣,竟隱約有些櫻桃的甜味,她忍不住笑了,朝天後譏諷說道,“我的命在此,倒看你這個為鬼為蜮,心懷叵測的天後娘娘,能不能取了……”


    晶錐已進入她的身體,樂瑤閉上了眼睛。


    那一瞬間,時間變得格外冗長,長到她迴顧了妖荒的一切,念起了幼時追弄老爹的種種,萬物皆美,事事可心。


    但,都不及腦海中最後定格的畫麵,那棵蔥蘢挺拔的大樹,樹下獨自對弈的清朗帝君。樂瑤想,如果再讓自己見他一見,定不會使那些無關緊要的小脾氣,時光多美好啊,她更應該用來多看看他。


    這才不枉今生相遇。


    不枉她真心愛上一人。


    第三根的晶錐在插入樂瑤胸口的時候,被疾風而來的問天劍當即斬斷,破碎的冰碴掉落在地,化為寒氣消散。問天劍挑開雷鞭後,東嶽抱住了已然昏死的樂瑤。


    天後等的就是此刻,她手一揮,眾多神兵天將出現,將他們圍住。


    東嶽眸光深邃,他看向天後冷漠說道:“鸞笙,你會為今日所為付出代價。”


    天後怒發衝冠,指著東嶽叱喝:“東嶽帝君背棄天道,與妖族勾結,爾等親眼所見,還不立刻拿下!”


    東嶽隻是抬了抬眸,靈力自眼中迸發而出,在場所有人皆被這股至臻至盛的強力所擊倒,包括天後與昭羽。天後無比憤恨,淺色衣袖沾染了血紅之色,昭羽驚得不知所措,護著自家姑母泫然欲泣地看向東嶽。


    可轉眼就沒影了。


    東嶽帶著樂瑤離開了長澤殿。


    樂瑤腳步虛浮,被東嶽攙扶著走在海邊。


    她抬頭望了望蒼雲之上,幽冥大殿凜凜而立,似高不可攀。


    這裏是他的地方……


    樂瑤抓住東嶽的手,淺淺一笑:“九重天的神啊,你救我,就不怕累壞你的名聲?”


    鮮血在她的臉頰上氤氳開來,仿若嬌豔欲滴的舍子花。


    東嶽抬起手來用衣袖替她抹去,神色繾綣溫柔,沒有迴那話,倒是問了句:“疼不疼?”


    “不疼的……”


    樂瑤咬牙說出這句話來,胸口處的兩根晶錐寒光一閃,隨即倒在東嶽懷中失去了意識。


    幽冥大殿前的海崖之上,有一處延伸出來的寢殿。


    海水泛著潮氣,吹來的幾縷清風攏著紗幔,東嶽在去解樂瑤的腰帶時略有遲疑,隨後雙目上顯出一條白布,遮去了視線。


    他一層一層,解去了樂瑤的衣裳。


    晶錐紮得很深,東嶽掌心附在傷口處開始施力,至寒之感從樂瑤體內傳出,許是冷熱交替,她的身體開始止不住地發顫。


    東嶽按住她的肩,加快取晶錐的速度。


    柔軟、細膩、炙熱、冷意,皆在他的掌下肆意。


    第一根晶錐取出後,東嶽才發現另一根已融化在了樂瑤體內。


    他緩緩摘下遮擋雙目的白布,凝視著樂瑤。


    不知過了多久,殿外的海風卷著浪花發出嘩嘩之聲,紗幔卻停止了浮動。二人的空間緊密又封閉。隻見一道虛影彎了下去,遲遲沒有起來。


    東嶽的唇沾滿了樂瑤的鮮血,他隨意擦去後將衣服蓋於樂瑤身上,離開了床榻。


    殿中有一處不大的書案。


    窗戶正朝幽冥大殿,東嶽從案上木匣中取出一塊折疊的紗來。此紗奇特,落於東嶽手中便開始泛著五彩祥光,他平整展開後,開始提筆寫字。


    終了,他擱下筆後,紗中墨字皆消失不見。


    東嶽將紗折迴原樣放迴木匣,光芒離手便消失。


    潮漲汐落,岸邊的黃沙平展鬆軟。


    東嶽長身肅立,靜默在海岸線之上。


    他聽到細微聲響側身看去,一抹紅色映入眼簾,隻是輕輕挪了兩步,樂瑤看見後便拔腿跑了過來。東嶽眉間微微一蹙。


    樂瑤散著烏發,攥著裙擺的手心已有些潮濕。雖然臉色還有些蒼白,但那雙眼睛亮澄澄的,精神頭很好。她咧嘴一笑,也不知道在笑什麽。


    許是尋他很久,看見了很開心。


    很開心很開心。


    東嶽臨近了才發現樂瑤打著赤腳,她沒有穿鞋子。白嫩的足尖沾滿了泥沙,裙裾也已被海水浸濕,正濕答答地滴著水。


    樂瑤輕輕喘著氣,凝視著他。


    東嶽喉間微動,隨即彎下身來。


    他俯首蹲在少女的足前,替她認真抹去灰塵。


    如同這碧海藍天,清澈潔明。


    樂瑤抬起指尖抵在東嶽的額前,隨後他緩緩抬頭,指尖一路從眉間滑過鼻翼,最終落至唇上。祥雲霞衣,溫柔留存,她的話似真似假,輕聲道:“我欠你一命,想來是要以身相許了。帝君,你願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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