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神蒲若,現身而出。


    蒲若看到破陣之人竟是拂寒大神,顯然驚訝不已,大神心冷無情,怎會犧牲自己去救他人。她怕自己認錯,還往前走了兩步,確認是自家仙界大神方才後怕,這得中了什麽魔怔才會轉了心性。


    拂寒此刻和驚魂未定的洛川起身,他姿態神怡地拂了拂袖,二人濕漉漉的身子便幹燥溫暖起來。隨後看著身體纖瘦、滿目憂愁的蒲若冷言說道:“怎麽,沒置我死地惋惜得很?”


    蒲若自知有錯,緩緩跪下:“大神。”


    洛川安靜地退到旁側,打量著眼前這位竹林雨神。


    蒲若生的美,隻是太過瘦弱,看起來比那的搖曳的蘆葦還要不堪一折,拂寒高高在上立於人前,倒像是巍峨高山一般壓得人喘不過氣。


    蒲若必然也是這般想的,連半個目光都未與拂寒交涉。


    “蒲若,你可知錯。”


    蒲若低著頭,卻透著些倔強固執:“不知大神說的是哪一錯?”


    “你擅離職守在先,與妖孽糾纏在後,現在又給我下鎖仙陣。”拂寒看著她,“你甚至都無思悔之意,是不是下一句還要反問我何錯之有?”


    蒲若像是要哭出來一般,咬了咬唇,咽下苦水。


    “沒有,蒲若怎敢。”


    “曾經南海英勇無敵的雨神,今日變成了這般模樣,如若不是親眼瞧見,我都覺得不是你。想來我整日在那梧台清閑自在,倒真是錯過了不少趣事。”


    蒲若不再說話了。


    洛川聽著拂寒的話覺得太過傷人,橫豎看蒲若都是惹人憐的弱女子,但與自己在幽冥所見的那些弱女子又多了份隱忍。


    許是心腸硬的洛川都生了憐香惜玉的柔情,就打了個岔:“那個……大神,您看是否幫我的臉包紮一下,血流不住了呢。”


    拂寒一迴頭,果然那張夠醜夠兇的臉,又滾出一道血痕。


    蒲若帶著洛川進了家門。


    雨神的家倒是簡易雅致,竹林生茅屋,溪上拂青草,院中還種著幾棵繁盛的梨樹,經過雨水滋養,花苞鼓得圓潤潤的。


    三裏之內,春風和煦,暖陽照在身上真是愜意得很。再遠了,以竹林為界,就是被旱魃摧殘過後的枯地,這一處綠意被隱秘的甚好。


    洛川與蒲若麵對麵地坐著,看那窗柩上落了一隻蝴蝶,蒲若被引走了目光,略有失神。她替洛川上藥的手還擱在那,洛川見她心不在焉喊了兩聲沒得到迴應,她便湊上臉去,蹭了下藥粉。


    蒲若察覺,道了聲抱歉。


    “不打緊。”


    蒲若看著洛川這張傷痕累累的臉,倒是有些為其憂心:“你這紅痕,可是玄靈劍所傷?”


    “正是,我與歎妙切磋,無意負傷。”


    蒲若問道:“看你這傷勢有些時日了,大神可有為你尋治愈之法?怎能任姑娘家的臉這般不管不顧。”


    洛川正要迴著,蒲若情緒又低落下來:“大神連幽冥都棄之不顧了,又怎顧他人。”


    一聽到幽冥洛川便敏感起來,她試圖打探:“雨神姐姐,為何東嶽帝君變成了梧台大神,可是有過怎樣一段不為人知的過往?”


    蒲若到底還是梧台的人,她微微一笑:“仙家秘辛,我也不知。”


    看來她就算知道,也不會同自己說了。


    洛川點了點頭,不再相問。


    拂寒就在外頭,待洛川出來,他揚了揚手,一副新的麵紗重新覆在臉上。


    蒲若上前將那茶案之上的熱茶添上,道了句:“我這隻有自種的粗茶,還算清甜,望大神不要嫌棄。”


    “嫌棄算不上,但確實有些澀口。”


    洛川徑直端起茶盞,就著拂寒抿過地方飲了一口。她嚐了味,就知道大神又開始陰陽怪氣的揶揄人了,她嘖道:“很甜嘛。”


    拂寒微微側眸,淡然瞧著洛川,說道:“放下。”


    洛川便一飲而盡,將那茶盞放迴拂寒跟前。蒲若雖然沒有表現出什麽詫異之色,但那餘光早就將兩人的舉動看了多遍。


    拂寒沒再動那茶盞,而是看著蒲若:“說吧,百妖王何在。”


    蒲若緊繃著身體,該來的還是要來。


    她頷首迴道:“大神,扶桑山異象跟長歌絕無半點關係,我同他在一起之後,他也從未做過任何危害仙界的事情,我以性命擔保,長歌絕不會害人,他就是命不好,生而為妖,有苦難言。”


    “你明知他是妖,還和他在一起。”


    “但他是好人!”


    “所以呢?”


    蒲若有些哽咽,眼角發紅:“大神,您要殺要剮悉聽尊便,蒲若的命放這任取,絕不反抗半下。”


    “你的命我暫且不感興趣,我問你,百妖王是不是迴了妖荒?”


    蒲若卻是沉默著,她微顫的指尖緊緊抓著衣裙,將那柔軟的料子都擰成了結。洛川在旁瞧著,儼然像是被長輩教訓的架勢,想來是神仙也愛慣用這伎倆。


    “蒲若,你當真是跟妖在一起太久了,拎不清自己的身份。”


    “大神。”


    蒲若又是下跪,膝蓋咚得聲發出脆響,真叫人心疼。


    洛川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膝蓋,表情擰得煞是有趣。這仙界的人動輒就要跪,那膝蓋還不磕禿了皮,別人跪不跪的,反正她可不跪。


    “我願以命來嚐,祈求長歌安生。”


    蒲若說著便祭出劍來,作勢就要往脖子上抹去。洛川離得近,下意識就去抓那劍身,拂寒用力在茶案上拍了一掌,那無形之力將劍給震開,洛川一個轉身,堪堪站穩。


    如果說先前拂寒隻是冷言冷語,那麽眼下他是有些怒氣的。


    “蒲若,你當真以為我不敢殺你?”


    “大神在上,悉聽尊便。”蒲若還在倔強。


    這梧台的事兒可真多,洛川瞅著拂寒心中咕噥,人家兩情相悅濃情蜜意的非要折騰一個。有情人要是能自省,她又怎會在幽冥見過那麽多死不迴頭的人。


    “咳,咳,咳。”


    洛川當然不敢此刻說什麽,就佯裝嗓子不舒服似的,咳上幾聲。


    拂寒看了過來,她訕笑兩聲,抬手示意,繼續。


    拂寒起身,朝蒲若走去。


    “你以為我來真是要你或是百妖王的命?神啟太子奉命前來查探妖霧一事,扶桑山轉眼枯竭,他必當會稟告天君,屆時神啟追究,我是交你還是不交?”


    “長歌並不是妖霧,這扶桑山枯竭也跟他毫無關係……”


    “那他人呢?”


    “他……長歌走了。”


    “那便是將你拋棄了。”


    蒲若這才被戳中內心,頓感痛苦。


    她一下子泄了氣,雙臂撐在地上,哭了幾聲。


    拂寒不為所動,他道:“你不說我也能大致猜到,妖霧現世,百妖王必定棄你迴了妖荒。蒲若,我不可能不殺他,但如若你再隱瞞他的去向,我必讓他嚐盡苦楚,求死不得。”


    噫。


    這大神壞得很。


    洛川腹誹著,又瞧著可憐的蒲若。


    蒲若自知無法與拂寒相爭相鬥,她深深一歎:“長歌的確迴了妖荒,因為他收到了召喚。妖帝萬年前雖然殞沒可並未消失,眼下他怕是要卷土重來,所以正逐個召迴以前部將,長歌作為三將之首,必當要迴去。”


    “半世、孤欠二將,早在那場戰役死於我劍下,怎麽那妖帝複生,也能召迴這二妖不成?”


    “這我不知,但妖帝確確實實迴來了。”


    “所以百妖王見著主子,便把你給棄了。”


    蒲若咬著唇,對於拂寒現實冷漠的話語,心有苦楚。


    拂寒不為所動,繼續說道:“蒲若,你應該知道百妖王迴妖荒的入口,我要你帶我去。”


    “大神……”


    “難道你就甘心留在這一方林中,不敢去問一句為什麽?”


    蒲若何嚐不想,長歌走得那般決絕,絲毫不給她挽留的機會,可是帶大神去妖荒,也無疑是助其拿取長歌的命……她即便是被感情衝昏了頭腦,但仍心有大義,待妖荒崛起怕就真的什麽都來不及了。


    蒲若說:“我願為大神領路,誅殺妖帝。”


    洛川那時在旁想,這妖帝究竟犯了什麽過錯,神啟和仙界都這般不待見他。


    她在幽冥的時候,見過那麽多輪迴轉世的妖魔,個個單純又憨厚,頂多加那麽點愚蠢,倒也沒見過多十惡不赦的。


    曾經有個星魂俱滅的小妖,洛川給他落筆的時候問了句,下一世可有想做什麽。


    小妖頗為憂愁的望天,眨巴著眼睛說道:“就做一朵紅蘑菇吧,獨自美麗在雨後,給點陽光燦爛就行,但若是誰把我摘了吃,就毒死他。”


    後來小妖沒有做成紅蘑菇,而是成了神啟上的一株草。


    它曬著仙光,承著雨露,在那修仙的道路上日複一日地燦爛著。


    可那小妖生前是怎麽星魂俱滅的,洛川在他眼中探到了過往,是為了保護一朵小蘑菇,活活被人類給燒死的。


    思及此,洛川頗為慶幸幽冥獨立,不為六界所困。他界爭鬥千年萬年而不息,在這難熬的歲月中,都尋不到一絲盼頭,這可還行?


    也難怪師父野胡子從不讓她離開幽冥,說那外麵世界可怕得很,被吞了連魂兒都沒有。與其那般擔驚受怕,就不如天天在那案上執筆,最好熬夜當值,這樣便更加充實。


    洛川當時想,有點道理啊。


    於是她全年無休,日夜在案。


    眼下,她這是意外摻和到了妖荒和神仙二界的爭鬥中來,倒不是怕什麽妖魔鬼怪,是擔憂師父出關來把自己揪迴去腿打斷。


    洛川偷偷看向拂寒,屆時他能幫自己解釋下麽。


    拂寒迴過頭來,冷冷地看著她。


    算了,他要是解釋,怕連離影的腿一起打斷。


    拂寒要進妖荒,洛川多少有些擔憂。


    “大神,我們是不是應該迴神啟告知一下,太子失蹤可是大事。”


    “雲嵐要是連自保的本事都沒有,昆侖宮的位置不坐也好。”


    真真不是親侄子……


    洛川鼓鼓腮幫子,揚起頭來問道:“那我師兄呢,我師兄的安危就不重要了嗎?”


    “你師兄,”拂寒輕飄飄說著,“死了就死了,幹我何事?”


    “你……”洛川有些氣,跺腳道,“大神!那是我師兄!我可就這一個師兄!”


    拂寒彼時立於院中,風起叢林,將他那雲煙紗緩緩吹開。洛川凝望著他,瞧見一片竹葉緩緩而落,最終停在拂寒抬起的手心。


    他的聲音格外沉穩。


    “放心,他要死了,我會知道。”


    蒲若遠遠看著二人,仿若迴到以前安寧的日子。


    她和長歌也喜歡這樣在一塊看日落日出,長歌還說竹子常青,象征幸福圓滿,他們一定會長長久久,恩愛百世。


    怎奈這風譎雲詭,六界不安,曾經的夢怕是圓不了了。


    洛川不知道,蒲若與拂寒適才還單獨密聊過。


    拂寒問了蒲若,可曾聽說過扶桑山的那棵神樹。


    蒲若答道:“不止聽說,還曾親眼見過,那顆神樹就在妖荒。”也是這時,蒲若方才醍醐灌頂,原來拂寒大神根本意不在長歌,而是那棵神樹。


    但大神找神樹的目的,她沒有多問。


    隻盼那時,能有她和長歌一條生路。


    彼時,有一處高台,其陽有紅光,其陰有白雪。


    樹高大而蔥鬱,頂部留出明顯的罅隙空間,所有的枝丫向陽而生,與那飄落的雪花交叉而過,絕不留半點在葉上。


    百裏先找到這罅隙空間,身後還跟著雲嵐。


    二人站在上方往底下探著,誰都沒敢輕舉妄動。他們因為跟丟了離影,就尋摸著到這裏,雲嵐看百裏對這片頗為熟悉,便問:“這是你家?”


    百裏斜眼看他:“怎麽?”


    “妖荒的樹,都這般漂亮呢,你家這樹可神奇,南麵燦爛,北麵下雪,奇特,真奇特也。”


    沒想到這太子這般沒見過世麵。


    百裏頗為無語,轉臉去,不看他。


    眼下這樹百裏也沒見過,他雖是妖荒中人,但又哪能進到腹地中來。腳下的罅隙空間還是誤打誤撞摸索到的,也不知離影是不是在裏麵。


    “這樹結果不?”


    身旁的雲嵐還在好奇地問著。


    “不知道。”


    “花開否?”


    “不知道!”


    “長了多久可曉得?”


    “……”


    百裏擰著眉,專心往下探著。


    雲嵐歪著腦袋問:“這樹看著有很多秘密,我……”


    “煩死了!”


    百裏一胳膊肘送了過去,隻見雲嵐頭朝下,連那聲啊都沒喊出口就栽了下去。這可把百裏嚇著了,他趴在那縫隙邊朝下麵喊道:“喂,喂,那誰!”


    那誰也沒音。


    百裏有些無措,他懊惱地抓抓頭發,這神啟太子,為何那麽不禁推。


    “畢竟身份尊貴……雖說是個草包。”


    雲嵐無意墜落,百裏沒有理由不去尋人,他拗不過心理的糾結,毅然飛身躍下。在上頭方還想著見著人給道個歉,落地的時候就見那太子好生生地在那,伸手去摘樹上的果。


    “別動!那是星魂!”


    百裏這邊剛喊出聲,就見兩道光飛速而來,一道朝著雲嵐,一道朝著自己。雲嵐被強光入體,百裏半個招式都未能接下,身體就被那光奪了去。


    神識一閃,百裏和雲嵐並肩同站,處於白茫茫的空間。


    二人正納悶不解,就見白光外頭還站著兩人,那身姿倒有些熟悉……


    待那二人轉過頭來。


    雲嵐下顎都要驚掉了,指著外頭磕磕絆絆說著:“那那那那,那人長得有點像我啊。”


    百裏沉沉說道:“那就是你。”


    “欸?”


    話間,另一人也轉過臉來,正是小書生模樣的百裏。


    雲嵐試圖走出去卻被強勁的靈力彈開,百裏攙扶了他一把,看著外麵那二人正仰天而笑,那狂妄、不羈的模樣,完全不是主人該有的本性。


    百裏心中微涼:“我們的身體被人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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