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紗幔浮沉,玉爐梟煙。


    洛川盤腿坐在蒲團上,仰著臉,拂寒同坐身畔,取出藥膏用食指粘了點輕輕抹在玄靈劍所傷之處。院中吹進來的清風將拂寒的袖袍弄得來迴飄,洛川按住總往臉上拂的衣角。


    “嘶,”洛川突然叫了一聲,“疼啊,這個東西怎麽塗在臉上針紮一般疼。”


    “疼也受著。”


    洛川悶歎一口氣,繼續抓住他那不安分的衣袂。如若他隻是拂寒大神必然嗆聲迴去,可眼下他也是東嶽帝君,洛川心底供奉的神。


    受就受著,還能怎麽。


    洛川臉上這廂疼著,鼻中又嗅著濃鬱的熏香,一下子頭便痛了起來,心底也有些躁意。


    “這個香一點也不好聞。”她道。


    “什麽?”


    洛川示意案幾上的香爐,鼻尖又嗅到手中衣袂的香氣,覺得心中舒坦,索性捂在口鼻處:“嗯,還是這個好聞。”


    拂寒看著她怪異的模樣,淡淡道:“鬆手。”


    “大神,你就給我聞一下吧,我頭不知怎得有些疼,聞著這味舒坦點。”


    洛川沉浸香味中不能自拔,隨口一問:“這是什麽香味。”


    “舍子花。”


    “這是忘川河邊的幽冥之花。”


    拂寒嗯了聲:“你這小妖,倒是知道的不少。”


    這花在他身上,竟然這般好聞。


    洛川現在被他喚小妖,一點也不生氣。


    她望著拂寒說道:“紅婆婆曾說,舍子花開無葉,葉生無花,就像前世因果,需來世締結,也正是因為有了舍子花才有了幽冥。但如果沒有東嶽帝君,就沒有今日盛開河畔的紅花了。”洛川小心翼翼地,“我是不是該喚你一聲,帝君?”


    拂寒停下手中的動作,望著她道:“你記住,這世上已無東嶽,隻有拂寒。”


    想來這個問題該是觸及他的過往,可是洛川太好奇了,她太想知道主宰幽冥生死大權之人,怎麽會在仙界的一個小小梧台上過活?為什麽神啟的人對他生畏卻又不真心敬重?


    洛川還想問,隻見拂寒蓋好藥膏,放在案幾上。


    他道:“再過兩日我們便迴梧台。”


    “帝……”


    “閉嘴。”


    “哦……”


    拂寒接連數日到廣寒宮冰鏡中調息,即便不說,月神也能知曉他的神力逐漸衰弱,他曾勸言拂寒在神啟多待些時日,但被拒絕了。


    月神讓宮中仙侍前去找思玨,仙侍迴來告知,他正在操忙太子即將前往扶桑山的事宜。


    仙侍還說,近些日子思玨仙君影響不是太好,天上都在傳他行為乖張,不僅頂撞天後還縱容下人對仙家不敬,傳聞愈傳愈真,好多人見著仙君都避著走。


    “哦,思玨還有這副麵孔呢。”


    月神甚是覺得這傳聞有意思,計劃走一趟上蕪宮。


    洛川在仁聖府待得煩悶,於院中伸懶腰的時候被人丟了石子,這才發現牆頭上趴著雲嵐。


    “太子殿下好雅致。”


    雲嵐咧嘴笑:“哪裏哪裏,小仙子,可否出來一敘?”


    洛川便出府來,同雲嵐走了會路,雲嵐說前來有兩件事,一是看望二是告別。


    “那你得好生保重,聽說凡界的東西可沒那麽好順。”


    洛川也並非刻意擠兌雲嵐,早就聽離影說過,凡人大都脾氣不好,還特愛斤斤計較。


    雲嵐撓頭膩歪半天又說:“其實還有一事,就是那個元清鈴……”


    洛川這點領悟還是有的,她拍拍雲嵐肩膀:“放心好了,我是不會把你說出去的,我就跟仙君說是撿著的,而且到現在他都沒來找我呢。”


    也許是因為她一直在殿中養傷,既然要迴仙界梧台,走之前還是要把這鈴鐺物歸原主。二人在小道上走著說著,前方就碰見了個人。


    昭羽停住腳步。


    一看迎麵而來的蒙麵女子,不是那個糟心的婢女是誰!


    她索性直接出掌,倒是讓洛川一頓好接。


    洛川險些氣息沒上來,要不是雲嵐阻攔,得深深受那刁蠻公主一掌。


    “姐姐,你貴為公主,怎麽能這般不知禮數,洛川是拂寒大神的人。”


    昭羽聽聞冷笑:“怎麽,這下又不是思玨仙君的人了?你有本事再把元清鈴拿出來,看你那神器厲害,還是我這水波紅綾厲害。”說罷一拂袖,那袖口飛出的紅色沙綾足有十多尺長,徑直將洛川緊緊裹住。


    這讓洛川想拿元清鈴都難以動彈。


    雲嵐見言勸無用當即施靈力將洛川鬆弛,並借機讓她先走。洛川哪是認輸的性子,直接拿起元清鈴欲與昭羽大戰,雲嵐抱住自家姐姐甚是頭疼。


    雲嵐喊道:“洛川你先走吧,元清鈴法力頗深,你降不住的。”


    “我師兄說了,誰打我我就宰了她。”


    雲嵐當真要氣昏厥,這邊緊緊抱住昭羽嘶喊著:“那你師兄有沒有告訴你,打不過先跑啊!你個笨蛋!昭羽姐姐你且消消氣,我們不跟一個侍女計較好不好?”


    那話也不是沒有道理,洛川又想到即將離開神啟,不能給拂寒再添麻煩。這番忍了忍,又跺跺腳,咬牙切齒地先行離去。


    出來時沒怎麽看路,倒是急得七拐八繞摸到了朝陽殿。


    一看是公主居所,洛川那口沒咽下去的氣陡然又上了頭。


    “還你一巴掌。”


    洛川運轉靈力,一揮掌就將那門楣打破了,還將牆外那開得正豔的花枝全給卸了。


    此時殿中傳出異樣的聲響,好似獸的低吼,陰沉瘮人。洛川正欲逃走,迎麵撞上一個小仙侍,杏眼圓瞪地指著她大喊:“好大的膽子,你敢惡意破壞朝陽殿!”


    洛川扭頭就跑,小仙侍追了幾步就折迴頭喊人。


    她覺得有些壞事,跑著跑著看到上蕪宮便一頭紮進去,碰見院中除草的思玨當即哭喪臉,雙手合十:“仙君,救命。”話不多說,輕車熟路地鑽進殿中尋找躲藏的地方。


    思玨還一臉懵:“什麽意思?”


    大概就過了兩三口茶的功夫,天後帶著一眾人馬進了上蕪宮,那氣勢洶洶的陣仗一看就不是好事。


    果不其然,天後開口就道:“思玨,你的膽子真是越來越大了,前些日子昭羽同我說你縱容下人頂撞她,我還不信,今日索性欺負到本後頭上來了。”


    思玨放下手中除鏟從花園中邁出,整整袖子上的泥土,這才拱手問道:“嫂嫂,我真不知你在說些什麽,還請告知。”


    “你可別叫我嫂嫂,按規矩還是喚我天後吧,你這捉鬼放鬼的小叔子,我可不敢認。”


    嗬。


    這天後嫂子對他積怨不是一般的深啊。


    思玨立定,問天後身旁的侍女:“怎麽迴事?”


    “迴稟仙君,先前有人瞧見一個蒙麵女子故意破壞朝陽殿的東西,被發現後,匆忙往這個方向逃來。”


    思玨一聽是朝陽殿,心中低沉,再一次確認:“真的是朝陽殿?”


    “那還能有假!”天後怒道,她沒等下人前來稟告,就已感知殿中有事。她說,“我親自感知到了鎮魂獸在嘶鳴,思玨,今日你不交出人來,我跟你決不罷休。”


    思玨想到洛川進來時形色緊張,想來她真是犯了大事,他開始打馬虎:“嫂嫂,你看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麽誤會,那人往這個方向跑並不一定就跑我這裏頭啊。”


    “那你就給我閃開!”天後將思玨推開,運用神力將整個大殿籠罩,“妖孽,我倒看你如何藏得住!”


    思玨從未見天後如此動怒,一時不知也怎麽辦。


    直到天後將洛川從殿中逼出,狠狠摔落在地,雲嵐也趕到上蕪宮來。


    雲嵐扶起洛川,問道怎麽迴事。


    天後臉上毫無血色,對洛川狠狠道:“你敢破壞朝陽殿,這命我豈能讓你還留著。”


    雲嵐見天後伸手,急忙護住洛川,而後試圖勸解:“母後,這其中肯定有誤會。”


    “我跟她有什麽誤會?你給我過來!”


    天後身後的侍從上前將雲嵐和洛川分開,洛川還在揉著摔疼的手臂,衝著一直發脾氣嗷叫的母獅子怒道:“我踹了門,折了樹又如何,我還想說你這七襄公主跋扈蠻橫,讓人很是生厭!”


    思玨和雲嵐同是震驚萬分,齊齊製止喊道:“洛川!”


    天後渾身都在顫抖,身後的侍從全然跪下埋首,她當即運轉神力要索取洛川小命,思玨想要相救卻被月神趕在了前頭。


    月神來了,這事有了轉機。


    雲嵐一把拉過洛川,急急道:“七襄公主百天就已夭折,你怎能這樣侮辱我姐姐呢?”


    “嗯?啊?”


    雲嵐的話就像一道雷劈在了洛川頭頂,她喃道:“昭羽不就是七襄公主嗎?”


    雲嵐崩潰了:“你瞎說什麽,昭羽是我的堂姐!”


    此時月神瞧著拚命縮下腦袋的洛川,問道:“你就是拂寒的那個侍女。”


    洛川點點頭,她緊緊抓住雲嵐的胳膊,躲在後麵對天後說:“那個,好像有什麽誤會,我以為……”


    天後厲聲打斷:“月神,怎麽你也要跟我作對?”


    月神道:“天後,這位仙侍曾在太子大典上救了神啟眾人,你現在要殺她,試問神啟該如何與仙界交代。”


    “跟仙界交代?你是想說跟拂寒交代吧?我向他交代,倒不如讓他跟我好好說道說道,養的下人竟敢侮辱神啟公主,還破壞朝陽殿。我的襄兒有什麽過錯,他這是擺明了要跟我對著幹!”天後言辭激烈,看向洛川的眼眸能噴出火來。


    “我真不是故意的,我以為那是昭羽的住所,我跟昭羽……”


    洛川話沒說完,天後怒喊閉嘴。


    這下思玨和月神才算稍微弄清楚些,思玨自知天後不待見他,還是勸言:“拂寒離開神啟十萬年,他的人自然也不清楚這裏的事情,所謂不知者無罪,天後,您還是消消火。”


    “不知?”天後冷笑,“她的命,我今天要定了。”


    “慢著。”月神立身上前,不卑不亢,“既然太後認定她犯了罪,又事關神仙二界,這麽重要的事情當然要秉承天君,讓天君親自處理,想來天後與我們都不能越矩吧。”


    “你用天君壓我?”


    “本仙不敢。本仙隻是想提醒天後,神啟處事向來公允,這才讓仙界俯首,如果我們私自處罰了仙界的人,還是,拂寒的人。”


    月神言盡此,笑笑不語。


    天後冷漠,挑眉迴他:“見天君又如何,你當我怕你?”


    隨即天後命人將洛川帶走,思玨跟月神急道:“你怎麽能讓她把人帶走呢?”


    “你急什麽,隻有去天君那才能把你的人保住。”


    “什麽我的人,她是拂寒的人。”思玨又急。


    “行了,你先前去,我迴趟廣寒宮。”


    拂寒從冰鏡出來,神色善好,月神就立身在桂花樹下等他。


    見著人,月神笑問:“可好些了。”


    “嗯。”


    “那便好。”


    拂寒見他麵上有光,眉間笑意頗深,便問道:“有什麽事。”


    “我一開始還好奇,你屈尊求鏡是為了誰,直到大殿上,那女子為救你不惜被元清鈴反噬我才開始懷疑。今天倒是想確認一下,你和她……”月神話題又轉,“你這個侍女當真不簡單,你可知她將將做了什麽。”


    這人還賣起了關子,拂寒不理會他,想要離去。


    月神便說:“她破了朝陽殿的門,還折了門前你為七襄種的花樹。”


    拂寒陡然迴頭:“你說什麽?”


    “現在該是在淩霄殿。”


    月神餘音還在,拂寒已閃身離去。


    大殿之上,天君和天後落座高位,底下跪著洛川,身畔站著思玨仙君、太子雲嵐還有聞聲而來的昭羽公主。洛川已將誤會再次闡述清楚,又有太子作證,即便昭羽不滿什麽,這麽多張嘴她也不好撒謊掩蓋。


    洛川內心隻求拂寒快些趕來,要不然她真的要被賜死在這金閃閃的大殿中了。


    天君一直等到拂寒前來,才開始述事。


    拂寒經過洛川身側,瞧見她孤立無援地委屈著,還死死盯住自己。


    這一根救命稻草,洛川想著必須得牢牢抓住啊。


    他們都問拂寒,侍女為何一直帶著麵紗。


    拂寒道:“此女天生麵目醜陋,帶來神啟怕嚇著仙家,所以我讓其遮麵避人。”


    “對,確實很醜,我先前去過梧台,真是嚇我一跳呢。”


    思玨在旁幫襯,隻是表演得有些過了。


    天君哪怕已然看破,但隻要拂寒開口,便不說破。


    提到洛川對朝陽殿做的事,天君對拂寒說:“就算先前不知,但也做了不可饒恕的事情,大神你看,要麽就除去她的靈力,以示懲罰。”


    天後此時厲聲說道:“不行,這個懲罰不夠,要我說,就該將她剔除仙骨打下凡塵。”


    “母後,您這哪是懲罰,分明是要命啊,她如果失去仙格就再也不能成仙了。”說話的是雲嵐,隨後被天後一瞪,隻能閉言。


    眾人目前都以為她是梧台修習的小仙。


    她哪是什麽神仙,她可是鬼仙。


    許是不懼怕這些處罰,洛川也敢直起腰身,對天君說道:“門壞了我給你們修就成,樹毀了我賠你們一棵,又是去我靈力又是剔除仙骨的,我又沒有幹什麽傷天害理的惡事。”


    “洛川。”


    拂寒看她,又是那個眼神。


    洛川本不想聽他的,頂上他的目光,再頂……隨即衰竭,鬆了腰,垂著腦袋,手按在地上往後跪了兩步。


    慫了。


    拂寒繼而麵向天君,將洛川擋於袖下。


    “事已至此,再多說已無用。天君,我願做一事來抵她的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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