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川到今天為止才曉得,什麽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他仙人的強中自有強中手。


    梧台的這些仙僚們每日卯時說說道講講經,辰時便在十八裏溪處一塊空地上修習仙法。有那麽幾個仙僚能隨意變換身形樣貌,稍微高超點的還能遣烏雲拉彩月,洛川捯飭完鳥糞後就蹲在一旁望著。


    歎妙的仙法似乎比旁人更勝一籌,經不住師兄弟幾個讚譽,還有些飄飄然。


    洛川眼口心中都瞧不過去,起身負手,腳步隨意悠閑:“唉,本仙向來不矜不伐,虛懷若穀,不像有些人,紙裏包火藏不住,就愛處處顯擺。”


    歎妙知道她陰陽怪氣地在點自己,便迴應:“就讓你逞一時口舌吧,我聽聞偷盜者死後到幽冥,可是要被割舌頭的。”


    洛川嗤笑:“胡說,我怎麽不知?”


    “你要是什麽都知道,”歎妙側眸示意她腳下的降妖鎖,“就不會在這給鳳凰拾糞了。”


    那些仙僚們聞言大笑,妙歎也在其中,但他在勸說大家安心修習,終是不忍洛川受欺辱。


    歎妙嘲諷的看了洛川一眼,在空中祭出劍來,想繼續修習。


    洛川仰著脖子提高音嗓:“一個給鳥拾糞的,都不把你們梧台放在眼裏!”


    歎妙眼神淩厲,上空的劍掉頭直朝洛川襲來,洛川躍身躲過,依舊言語挑釁:“怎麽?你們的拂寒大神不就是我的手下敗將。”


    “你一介小妖,竟口出狂言!”


    這下不僅歎妙不悅,其他仙僚們也都極其不滿。


    妙歎生怕師兄弟們一個衝動就將洛川碾壓投溪水喂魚,洛川更是不知進退,嚷道自己仙器被奪削弱了法力,要不然真槍刀劍比上一場。


    後想到什麽,洛川上前一步道:“我有個法子能比試比試,你們敢是不敢?”


    “有何不敢?”歎妙迴。


    “賭注就是解開我腳上的降妖鎖,敢嗎?”


    洛川這一言倒真是把他們難了下,沒有大神指令誰都不能擅自做主,歎妙卻是無懼,應了洛川,但提出:“如果你輸了,就要給我當三日箭靶。”


    “一言為定。”


    歎妙空中收劍:“那就奉陪!”


    洛川撚訣變來一副玲瓏骰,在幽冥論搖骰功力,她說第二就沒人敢居第一。


    她曾和離影玩骰大戰三天三夜,直到離影氣到昏厥那刻,依然沒輸一局。而授她搖骰絕技的是當時人界一位鮐背老人,他生時玩骰已入高處不勝寒,隻是兒時過的淒離苦楚,不願來世再遭罪,用此絕技讓洛川偷偷落字時,將貧字漏掉。


    她就不信,這幫天上整日念經論道的神仙還會凡界的東西。


    洛川與歎妙比猜骰子點數,計三輪,一輪兩局,兩輪四局為勝。


    先一輪的時候,是歎妙和一個師弟在猜,洛川雙耳輕靈浮動,隻消一聽,就大致知曉骰麵點數。第二輪開始的時候歎妙便沉不住氣,招過妙歎:“你來。”


    妙歎在一旁觀望兩局覺得甚是有意思,確實想欲試一番,他還特意問洛川:“可以嗎?”


    洛川毫不在意,心道菜鳥想當王者,大手一揮:“請。”


    而後的兩輪四局,妙歎將點數絲毫不差猜中。


    洛川就且差他一厘。


    “你……”洛川麵色青冷。


    妙歎還有些羞意,作揖道:“承讓了。”


    這下可傻了本該穩贏的洛川,喜了那幫該是什麽都不懂的小神仙。


    歎妙拂袖譏笑:“我弟弟曾拜於元始天尊門下,修得一副好眼力,”又輕飄飄來一句,“哦,他的師叔是守南天門的千裏眼。”


    洛川拍案:“你舞弊!”


    “技不如人還有什麽可說,這三日箭靶你可逃脫不掉。”說罷用靈力將洛川提到上空,妙歎確實有些過意不去,想去勸阻哥哥卻被一行看熱鬧的師兄弟拉扯開。


    洛川雙手兩腳都動彈不得,整個人呈大字形。


    “你這小妖,可知我手中這把劍的厲害,這是拂寒大神特地為斬妖而練就的玄靈劍。”


    “我管你什麽劍,還以為我真怕你不成!”


    歎妙肯定是要折磨她一番的,故意將利劍無意擦過洛川身體,唬得她不停打顫。


    偷奸耍滑的神仙,她算是徹底領教了。


    每當劍影從麵紗旁閃過,洛川都是緊閉雙眼,而後在心中將離影狠狠罵上一頓。洛川已經想好了,隻要見上離影,她就要拿刀將這個師兄的皮一刀一刀剮下來。


    思玨去鳳梧宮歸還靈焱樽的時候,拂寒聚精會神地看著卷書。


    他十分自覺地往榻上屈身一坐,用拂寒的茶盞灌了兩口茶,喝完嘖吧嘖吧道:“齒頰生香,不錯不錯,這可是百花仙宮的雲霧?這個阿茶仙子自從凡界歸來,可真會投人所好。”


    投某人之友的所好就是投某人的所好。


    拂寒眼皮不抬,思玨撇嘴,現出靈焱樽,這才引得拂寒注意。


    他看了許久,才緩緩說道:“何處來的。”


    “你就不急嗎?”思玨甚是好奇。


    “有什麽好急的。”拂寒欲伸手接過,思玨微微一側,暫且不給。


    拂寒神色淡然,將卷書放下。


    “到底誰給你的。”


    拂寒追問,他必須要瞧清楚那個讓自己心存疑慮的人。


    思玨捶著腿,佯裝擺弄衣裳的褶皺,隨後眼神飄向別處說道:“這你就別問了,我也是受人之托,靈焱樽毫無傷損順利歸位,這事也就翻篇吧。”說罷瞥了拂寒一眼。


    拂寒麵無表情,思玨隻得變了話題。


    “還有一事頗為重要。我奉天君之命前來請示拂寒大神,下月初二,雲嵐即將位主昆侖宮,行儲君之禮,屆時還請大神賞光出席。”隨後又拋個不知什麽意思的眼,“我與雲嵐是親叔侄,看在人家麵子你且來一趟,幫襯幫襯場子。”


    思玨說大事的腔調,都會把本仙換成人家。


    拂寒故作想舒展一下手臂,挪動著離思玨遠了點。


    “不說話我就當你默認了啊,”思玨自顧笑著,覺得今天這事辦的算是順利,想道別又突然想起另外一件事,“對還有,你將那個捉來的小妖放了吧。”


    思玨的心中,悄悄打著小算盤。


    拂寒輕轉手中的樽杯,淺聲說道:“放?”


    不知這話對自己說的,還是迴思玨的。


    此時殿外刺耳的尖叫聲打斷兩人交談,拂寒當即閃身離開大殿,思玨隻能跟隨其後。


    二人聞聲至十八裏溪,梧台的眾仙僚都在那處空地仰望上方,就連兩隻大丹鳥也昂著脖子,隨著上頭那人喊叫一聲,便跟著嘶鳴一聲。


    拂寒見歎妙的玄靈劍從洛川臉頰飛疾而過,破了麵紗的封印。


    洛川緊閉雙眼,旋即再度睜開,繼而漏出了真容。


    在場所有人都看清了那張臉。


    思玨相比其他人更為震驚,簡直不可置信,怎麽會……


    是她,這世上,怎麽會有如此相像之人?


    他一時竟怔在原地。


    洛川還在糾結麵紗是滄瀾司的靈器,除了自己摘下旁人是動不得的,可仙界梧台的人當真厲害,一個拂寒,一把玄靈劍,修的都是什麽法?


    她的臉頰現出一道淺白印,很快便滲出大量殷紅血跡,著實攝人。


    下方的妙歎見狀,立即出手製止兄長,後者看到傷著洛川之時也想收手,但出鞘的玄靈劍見血,根本無法召迴。


    思玨迴神,正要出手相助那淒慘的小鬼仙,就見上空一道青影,隨後便是款款而落的拂寒與洛川。洛川捂住疼痛處,再伸手一看,是血。


    她氣得正想撲過去大戰一番,下巴卻被人抬起。


    拂寒微微垂首,洛川感受到那股清涼的氣息,他說:“傷著了。”


    眾人見到拂寒大神單手收迴玄靈劍,皆俯首跪地。


    個個眉頭緊鎖,不知所措。


    拂寒走至洛川前方,歎妙深深埋頭,麵露悔意。其他師兄弟們也都靜默一旁,無人作聲。


    妙歎此時站出,為兄長脫罪:“大神,是妙歎過錯,我沒有及時規勸師兄,玩心一起便惹了禍事。”


    洛川對妙歎有些怨念,虧自己這些時日還將他當朋友,竟然玩骰子來拆自己台。似是身旁某人能聽到心中所想,竟開口道:“那你便去後山自行領罰吧。”


    一眾師兄弟聽聞此言當即就開始磕頭,歎妙求情說道:“大神,是我的過錯,與師弟們無關,就讓我去定坤柱接受懲罰吧。”


    看著眾人異樣的神色,洛川隱約感覺後山那定坤柱不是什麽好物件,以往在幽冥她經常和使者們打鬧,被誤傷也是常有的事情。


    她出聲喊了一下,拂寒迴頭,自顧道:“你說什麽,全都該罰?”


    “嗯?”


    洛川簡直被拂寒的麵孔驚著了,她還什麽都沒說啊。


    拂寒道:“主事的幾個,自行領罰去吧。”


    洛川急得上前拉住拂寒衣袖:“喂,我明明什麽話都沒說。”眼見大家垂頭喪氣離去,她喊了妙歎和歎妙,都未迴頭。


    思玨這廂悠閑地走了過來,在洛川耳畔說道:“這種神仙,你跟他相處要多留些心眼。”


    洛川聞言看向思玨,隻覺得對方是故意靠近自己。那雙充滿笑意的眼底藏著一些古怪,好似要把她給瓦解開一探究竟。


    思玨的目光緊緊鎖住她的麵龐。


    洛川被盯得難受,沒給好眼色,退了兩步。


    “你還不走?”拂寒問思玨。


    思玨啊了一聲:“不留我吃個晌飯嗎?”


    他其實還很想和小鬼仙單獨嘮嘮……


    拂寒看像大丹鳥的方向:“鳳凰還沒吃晌飯,你要留下來嗎?”


    思玨青了臉,施法閃身前和洛川悄悄做口型:“你,看,是,吧。”


    待人相繼離開,拂寒方才踱步往前。


    洛川小跑追在他的身後,急著說道:“你這人真是無趣,大家隻是圖個樂子何須如此認真,那個定坤柱又是什麽?會不會傷著他們?這位大神,我跟你說話有聽見嗎?”


    “先管好你自己,”拂寒看著她臉上還在洇著血跡,淩空取得一方絹帕,蓋住她的傷口,“被玄靈劍傷到,三日血流不止,傷口永不消散。”


    “所以呢?”


    洛川倒是一臉無關緊要,拂寒甚是覺得新奇,以往仙神二界的女仙子們但凡皮膚有一絲劃痕都如臨大敵,想盡辦法去恢複如初,她們待美麗的容貌、光潔的皮膚比靈力還更為重要。


    拂寒就問:“臉上帶著一道疤,不覺得醜?”


    太可笑了,洛川拇指一歪:“我們幽冥長得尖嘴猴腮、青麵獠牙的鬼仙多著去了,區區一道小疤又算什麽,我師兄說了,身上添一些刀疤才顯得更漢子。”


    突然提到了師兄,洛川當即閉言。


    “咳咳,你這種膚淺的神仙,說了也不懂。”


    隨後偷偷瞧了拂寒一眼,幸好他未察覺出什麽,罷了,還是先撤。


    洛川偷偷跑到後山,果真見著一根直聳雲霄的柱子,碧玉通透,寒氣逼人。


    妙歎站在下方白著一張臉,唇上毫無血色,身子顫顫巍巍地晃動,如一朵霜打了的花骨朵。如若不是洛川手快上前攙扶,險些就要栽倒在地,可妙歎還是吐了一口血,甚至粘到了洛川的衣襟處。


    “你怎麽成這個樣子了?”洛川問了聲,抬頭見歎妙還在柱子上方。


    妙歎坐在一旁擺手:“沒事,定坤柱乃萬年寒冰所成,是梧台的重要支撐點。隻是它的靈力頗深,我們得道的小仙受不住寒氣,休息一下就好了。”


    看他虛弱的樣子不是休息一下就能好的。


    洛川多少有些詫異,沒有想到這個懲罰這般嚴厲。


    這是往人命要了去。


    洛川抬頭看向柱子,被束縛住的歎妙已然快要昏厥,她想都沒想,提氣張開雙臂飛到上方,將歎妙帶下。


    歎妙還憋著一股氣:“不行……我要接受懲罰。”作勢還要上去。


    洛川將他按住,指指妙歎:“要不是看在你弟弟的麵子上,我才不想管你。你瞧他好似要斷氣一般。”剛說完,弟弟妙歎頭一歪,暈倒在地。


    洛川一拍嘴巴,什麽破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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