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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詠春敗類!


    遠遠看見自家武館門上多了四個煞白大字,李長逸額頭青筋畢露,眼裏幾乎要冒出火來。


    他攥緊雙拳快步跑過去,正看見三個紋龍畫虎的青年跨上“炸街”小摩托離開,其中一人還衝著武館二樓比了個中指。


    “丟雷老母,撲街仔!”


    李長逸怒喝一聲,抄起門口一根長棍就要追上去,猛不丁卻聽到熟悉的粵語:“你唔好追咗!(不要追了)”


    他抬頭看過去,師父梁國輝從二樓露台上冒出頭,衝他喊話招手,老人頭上纏了繃帶,外麵還套著彈力網,一副剛被人“開了瓢”的囧樣。


    李長逸咒罵兩句丟下棍子,直接在武館門側外牆上蹬踏借力,像個猴子一樣躥上二樓露台。


    這是他平時練武的地方,大約三十多個平方,西邊靠牆擺一排泡沫箱種了瓜果蔬菜,東邊豎著三個陳舊包漿的木人樁。


    年過六旬的梁國輝左手拄拐右手錘腰,嘴裏還埋怨著:“行樓梯唔好嗎?留神我招牌!”


    老人家體態偏瘦,大長臉上鷹鉤鼻配陰鷙三角眼,橫看豎看都不像個好人。


    今天上身穿一件鬆垮的白背心、腰間黑短褲紮了條細皮帶,腳上一雙牛皮拖鞋,十足的市儈陋相。


    他口中所指的招牌是“正傳詠春拳館”的牌匾,其實掛在露台矮牆外麵日曬雨淋了十幾年,早已破舊得不成樣子。


    李長逸顧不上那些,跑過去查看師父的傷勢。


    結果老人突然甩手一撩,拐杖由下往上刁鑽地打過來。


    李長逸條件反射地退步,瞬間紮下“二字鉗羊馬”接攤手:“又搞偷襲?!”


    梁國輝嘿嘿怪笑,丟了拐杖扯下繃帶,整個人精氣神立刻發生了變化,背不駝腰不彎,麵色紅潤聲音洪亮:“來,講手!”


    看師父灰白短發濃密直立,繃帶上幹幹淨淨沒有血跡,李長逸鬆了口氣,猜測這老頭肯定又出去碰瓷了,並且十有八九是被人當眾揭穿追到武館來的。


    師父明明有一身真本事,偏偏不走正道!


    李長逸想想就來氣,主動進馬正掌打向老人鼻梁。


    梁國輝同樣紮下“二字鉗羊馬”,以轉馬攤手連消帶打。


    李長逸後退一步,拳臂快速攔打,與師父進入了詠春拳特有的黐手對練狀態。


    梁國輝主攻,拳速極快,令人眼花繚亂,完全不像他這個年紀的老人。


    而且他的拳路和人品一樣刁滑,上三路以寸勁發力黏手製敵,一會兒標喉打眼,轉眼又殺頸封麵。下三路暗腿偷襲,喜歡突然起腳撩陰,又或者踢打膝蓋和踝腕關節。


    就算是和徒弟對練,他出手也一樣狠辣。


    李長逸跟他學藝十年,其中有8年是在挨揍,剩下的時間是在養傷。


    也就到了今年,他掌握了詠春聽橋的訣竅,可以在拳腳碰撞中就感受到對方的發力方向,身體自然而然地做出反應或消或打,才算擺脫了苦日子。


    師徒倆在露台上腳步輾轉進退有據,拳風催動瓜果菜葉簌簌而動卻不傷其分毫,居然打了近20分鍾不分上下。


    李長逸額頭冒汗,感覺到師父力氣衰減得明顯,心中漸漸有些不忍:“拳怕少壯,師父到底是老了啊。”


    他略有分神,拳意不堅定,馬上就被梁國輝逮住破綻,一招偷襲到左肩上。


    這一拳力道不小,李長逸踉踉蹌蹌後退三步,把西牆根的蔬菜架踩個稀爛。


    “毀我瓜藤?今晚罰你唔準食飯!”


    梁國輝跳著腳怒斥,卻對徒弟傷到肩膀視而不見。


    李長逸不敢辯駁,恭恭敬敬地沏上茶,端到老頭手裏:“師父,請飲茶。”


    等到老頭一飲而盡,他才按揉著肩頭坐下,提起碰瓷的話題,苦口婆心勸說他老人家注意安全。


    梁國輝翹著二郎腿,乜斜著三角眼,把茶杯往桌上一頓,順勢從懷裏掏了一疊錢拋在桌上:“你懂個屁,你交學費好少,我唔出去拋頭露麵,點(怎麽)保住武館?”


    李長逸終究壓不住心中的火氣,站起來反駁,自己一年孝敬五萬塊還少?您老人家但凡多收幾個徒弟,武館也不至於凋敝成現在這模樣吧?如今網絡發達,老頭子碰瓷行徑多次被人吐槽爆料,早就聲名狼藉了。


    “人家話你詠春敗類啊!”


    他指著樓下門上的大字,難過得不得了。


    梁國輝沉默了一會兒,突然把桌上的錢推過來:“同我咁多年,委屈你啦。”


    “啊?”


    李長逸瞪著眼一臉不可思議,入門學藝近10年了,從來都是他給師父孝敬錢財,這還是第一次見到迴頭錢呢!


    他忍不住拿起皺皺巴巴的紅票票,一張張撚開,數著數著眼圈就紅了,這可是師父拿命騙來的錢啊,就這麽都交給自己了……


    梁國輝拿起蓋碗斟茶,又是破天荒地給李長逸也倒上一杯,語氣忽然變得很沉重:“你大師兄叫我去德國發展,那邊武館賺錢快!外國人鍾意我德高望重老師父,唔似國內,街坊嗌(喊)我一聲‘梁師父’,點聽(怎麽聽)都係‘梁師傅’的意思。”


    聽說師父要出國,李長逸興奮起來,學著梁國輝的腔調:“帶上我啦,我仲未出過國呢。”


    梁國輝拉長了臉,拿過蒲扇一陣猛扇:“帶上你?你冇錢冇學曆,冇名氣冇本事嘅一個打工仔,大使館憑咩發你簽證?”


    梁國輝一通貶低,就好像徒弟上學沒好好讀書與他無關似的。


    看李長逸一臉沮喪茫然的模樣,他終於哈哈大笑,露出“捉弄到”的得意神色,遞出一張皺巴巴的紙條,上麵手寫了一個名字和電話。


    老人大概意思是說,自己已托關係在體育局給李長逸謀了個出路,給這個人打電話,能獲得一個集訓隊運動員選拔的機會,當上運動員包吃包住還有津貼。


    老頭說完起身迴房間,李長逸有一種樹倒猢猻散的淒涼感,忍不住跪地磕頭,可就在這時,裏屋傳來一聲:“對啦,台上錢給我買機票,廣州飛慕尼黑。散紙(零錢)記得仲(還)我!”


    “啊這……”


    李長逸低頭看著手裏的八百塊錢,這麽點錢買國際機票?還要找零?


    知道自己又被這老頭算計了,他搖搖頭朝裏屋喊了一句:“體育局是個咩工作?”


    裏屋過了好一會兒才飄來兩個字:“滑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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