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畫麵一幀幀的快速閃過,這一生有太多的遺憾和不甘心。


    曹崇敬心底的留戀和遺憾又一點點的化為了釋然。


    閉著眼睛,曹崇敬在想,若是有下輩子,他不想背這麽多的責任在身上。


    意識陷入了昏暗,他知道自己這是要走了。


    ………………


    耳邊傳來一陣嘈雜,像是從房間外麵傳來的,男男女女的聲音。


    不像是爭吵,就是農村人說話都這樣,人一多嗓門就不自覺的大了起來。


    這聲音吵的曹崇敬頭疼。


    雖然很想讓他們閉嘴,可他一輩子窩囊,都要死了,也實在懶得跟他們計較。


    可是隨著時間的推移,曹崇敬越來越覺得不對勁。


    唰的一下睜開了雙眼,映入眼簾的確不是住了幾十年的房間。


    這……


    醫生說他已經是最後幾天了,他這會兒要麽是在自己的房間,要麽就應該在堂屋準備後事了。


    可這低矮破舊的房頂是怎麽迴事?


    他奮鬥一輩子給兒子留的大房子哪裏去了?


    隨著視線的轉動,曹崇敬不由自主的恍惚。


    這房子……


    這房子怎麽這麽像是老宅?


    土牆,低矮的破木門,狹小的木窗戶外麵透著陽光,屋頂是紮成把的蘆葦杆鋪就的。


    就在曹崇敬還在懵圈的時候,房門被推開,一個腦袋探了進來。


    看到曹崇敬睜開的雙眼,眼睛瞬間瞪大。


    “呀!小哥你醒了?”


    還不等曹崇敬迴答,就又轉身朝著外麵喊了一句:“阿娘,小哥醒了。”


    曹崇敬偏頭,愣愣的看著那個鮮活的少女喊完就推開門,快步走到了他跟前。


    這是……宜秀?十五六歲的宜秀?


    曹崇敬抬手,想確定自己是不是在做夢。


    房門外卻湧進來一大堆人,七嘴八舌的說了起來。


    一瞬間所有的聲音朝耳朵灌了進去,讓他頭痛欲裂。


    “兒啊,你醒了?頭疼不疼?”


    “老二,你醒了?感覺怎麽樣?”


    “崇敬啊,醒了就好,醒了就好,你娘都擔心的吃不下睡不好了,你醒了,她也能放心。”


    “小哥,你渴不渴?要喝水嗎?還是餓了?我給你端飯去。”


    曹崇敬愣愣看著一大群七八個人,擠進了他這小小的房間。


    每一個人說的話他都聽的清,可卻張不開嘴迴應。


    曹崇敬嘴巴張了張,還沒說出話,就一陣頭暈目眩,緊接著一陣幹嘔。


    “唉唉!你別說,我們都知道,田老頭說你這是傷了腦袋,是什麽腦震蕩,醒了就好,這幾天會頭暈想吐,過幾天就好了。”


    一個國字臉的中年人開口,其他人都安靜了下來。


    “你先靜養幾天,沒多久就要收麥子了,身體養不好可不行”


    “你那屋頂你也別惦記了,你大哥也迴來了,還有我們幾家你這些弟兄們,還能拾掇不好你這三間房,安心養著。”


    中年男人話落,旁邊一個青年臉色不好的開口。


    “是啊,老二,你說修房子這事你又沒幹過,房子漏雨了你倒是招唿一聲,大家一起來幫你修,你就自己上去弄了,要是弄好了還算了,弄不好還摔了一身傷,你說你圖啥?”


    青年話落,旁邊一位中年婦女看了青年一眼,伸手拉了他衣擺一下,才開口。


    “崇敬你先養著,房子你叔他們說幫咱們給弄了,你大叔還提了一斤大米來,我讓宜秀給你燒稀飯喝,你好好養著。”


    幾人說話間,曹宜秀端著一個黑色的缺口粗陶碗就進來了。


    “你先吃飯,吃完好好睡一覺,田老頭說你這毛病就要多睡,我們就不在這吵你了。”


    國字臉中年男人像是很有威信,他說了話,其餘人都不反對,都跟著他出去了。


    房間裏就剩下端著稀飯的曹宜秀和躺著的曹崇敬。


    “宜秀?”


    曹崇敬聽到自己聲音沙啞的輕聲喚道。


    “哎,小哥,餓了吧,快吃,這可是大米稀飯,我抓了一小把大米,燒開了還澆了小半碗麵漿,總共就兩碗多點,你吃完剩下的晚上再吃,田老頭說你一次不能吃太多,吃多了再吐出來可就糟踐好東西了。”


    曹崇敬想說什麽,但腹中的饑餓和頭上的不適讓他住了嘴,就著曹宜秀的手快速的吃完了一碗溫度剛好的大米稀飯。


    “小哥你再睡會,我去鍋屋看著,要不然宜芳和小叔家那幾個皮小子說不定就把你的晚飯給偷吃了。”


    說著也不等曹崇敬迴應,端著碗就走了,出去的時候還帶上了門。


    曹崇敬能聽見外麵還有人在,隱約聽他們在安排怎麽修房子的事情。


    周圍安靜下來,曹崇敬才靜下心來整合剛才得到的信息。


    剛才的少女是他的大妹曹宜秀,那個說話的國字臉中年男人是大叔曹德富。


    旁邊臉色不好的瘦削青年是他大哥曹崇海。


    中年婦女是他娘王蘭英。


    還有那些沒開口的人,大嬸,三叔,小叔……


    可這些人都有一個共同點,他們都太年輕了。


    曹崇敬的目光放到了掛在門邊的日曆上,那上麵是1958年5月8日。


    六十多年前啊……


    曹崇敬不知道是在感歎遙遠的記憶,還是在迴憶這些人,總之心中五味雜陳。


    以前總有老人說,人快死的時候能夠看見自己最想看的人。


    以前曹崇敬沒那麽相信,輪到自己了,他信了。


    死了快四十年的老娘,心中有疙瘩的大哥,心懷愧疚的大妹……


    隻是德富叔……


    曹崇敬有些恍惚,他有些記不清大叔的麵容了,可剛才見到那人,他就知道,那是大叔。


    可當年兩家也就關係平平,他爹死的早,那幾個堂叔也不是長壽的人,也就下麵這些老兄弟,相處了幾十年,但要說關係多好,也沒有。


    隻是在農村,誰家兄弟多,也不容易被外人欺負了去,他們這些一個太爺爺的自然也會抱團,顯得就親近了些。


    剛才那一幕他也記憶深刻,1958年夏收之前,下了一場雨,房子漏的實在不成樣子,他就打算修補屋頂。


    卻沒想到屋頂濕滑,他沒站穩摔了下來,磕到了腦袋。


    他還記得,也就是這一摔,讓他在接下來的夏收中表現不好,剛開始的公社記分中得到的工分不多。


    年底大鍋飯弄不下去了,各家分糧食分的少,接下來又是三年自然災害。


    一步沒跟上,步步跟不上,老娘和大妹差點被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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