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義德。”李同顯喚了外麵的人進來,“滾進來!”


    李同顯走了。


    春麥站在紀青靄身後,她從銅鏡裏能看見自家主子的表情。在聽見皇上離開時,她家主子麵上都沒有任何一絲多餘的表情。倒是那位,一臉陰沉,任由是誰看了都知道現在皇上的心情不會太好。


    “主子,皇上走了。”春麥說。


    “嗯。”紀青靄不是沒聽見,也不是沒聽出來李同顯的怒氣。甚至,她也知道,李同顯在床上給自己的那番解釋,是在低頭給她遞梯子。如果她夠識相的話,就應該順著李同顯給自己的梯子下來。


    可估計李同顯自己都沒想到,她居然這麽不識相。


    “皇上離開的時候看起來好像挺生氣的,主子,這真的沒事嗎?”春麥擔憂問。


    她是擔心自家主子遭李同顯的厭棄,那在宮裏,還能有什麽好日子嗎?


    但是紀青靄看起來並沒為此憂慮,“能有什麽事?沒事的,放心吧。”雖然是這麽說著話,但紀青靄手中有些失了力道,將隨手把玩的發簪朝著跟前一扔。


    金玉跟實木相撞時,發出了清脆的碰撞聲。


    紀青靄抬手揉了揉眉心,這話是安慰身邊的人的,具體的,紀青靄怎麽可能不知道今天算是惹怒了李同顯?


    她知道自己可以順著李同顯給的梯子下來,這樣做甚至還會讓李同顯愧疚,對自己更好一點,來彌補自己這一次事情裏受的委屈。


    可是這氣性,有時候真壓不住。


    委屈求全固然是她進宮時的打算,何況,她就是隻在李同顯麵前委屈求全而已,並不算難。


    但她發現要做的時候還是很難。


    不論是誰,都沒有人能真的讓她毫無芥蒂地委屈求全和低頭。


    她可能真是這些年被疾病折磨得有些古怪,這種時候心氣還那麽高,想著的不是別的,而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理智和感情在拉扯,紀青靄想著頭疼,幹脆懶得再想。


    不過現在她把人給氣走了,倒也方便了酉時去見陳洛書。


    反正她已經惹怒了的李同顯,當然不需要再將他那句讓自己留在營帳的話奉為圭臬。


    她愛去什麽地方就去什麽地方。


    紀青靄出營帳時,讓春麥帶了一個竹編的小籃子。這玩意兒看起來很精致,跟農戶用的天差地別,但現在紀青靄手邊也沒什麽趁手的工具,勉強能用。


    秋日已至,時不時地就會落下一場雨。而山間還生山霧,哪怕白日裏,林間有些地方也是帶著露氣,有些濕潤。這就導致了這山林裏,有不少野生的菌子。


    得力於從前被混世魔王謝攬山帶著在外麵亂跑,紀青靄見識了不少野生菌,甚至還見識了不少會令人中毒的菌子。每次吃菌子時,謝攬山總是會充當那個“試毒先鋒” ,紀青靄就通過觀察他來判斷他們自個兒膽子大不怕死摘的野生菌到底有沒有毒。


    這種分辨有毒無毒的方式太“鮮活”,紀青靄不想記住都很難。


    所以現在她就帶著春麥夏菽去摘菌子。


    約見陳洛書是在靠近後山一點的位置,這一處在營帳的西北角,距離營地最近的,都是些京城的小官,還是文官,不用擔心會被發現。


    紀青靄到約見的地方時,陳洛書已經到了。


    後者已經換下了禁衛軍的鎧甲,隻著一身不起眼的灰衣。


    “陳大人。”紀青靄見到人,確定對方就是大伯母給自己帶來的畫像上的男子是同一人後,走了出來。


    陳洛書在禁衛軍中做了這麽多年,沉默但刻苦,早些年已經升為小隊長,如今在營地,也有一間自己單獨的營帳。


    他今日迴營帳時,忽然從外麵飛進來一支飛鏢。他迅速起身想去追,但暗中的人早就消失不見蹤跡,他隻能折返。


    迴來後,陳洛書才發現那隻飛鏢上紮著一張紙。


    打開一看後,陳洛書不由捏緊了拳頭。


    那張紙條上,寫明了今日傍晚約見的地方。


    他在禁衛軍中,沉默少言,也沒什麽結交的朋友,大多數人都隻知道他這麽個人,但對於他家中是什麽情況,一概不知。


    如今,在那張不知道是什麽人送來的紙條上,隻寫著三個字——


    陳揚水。


    這是他家中妹妹的名字。


    陳洛書從小跟陳揚水相依為命長大,當年家中窘迫,父母早早逝世,族中無人收留。


    他想要去學武,日後能憑著一身武藝養家糊口。可就算是去武館拜師學藝,也需要銀兩。


    家裏連吃口飽飯都不容易,又哪裏來的餘錢能讓他去武館學藝?


    但他最後還是去了。


    交到武館的錢,這些錢有一半,都是他常年臥病在床的妹妹偷偷地做繡活,還有趁著他出門做工時,偷偷給附近的富貴人家洗衣服賺來的。


    他身體本來就不怎麽好的年幼的妹妹,瞞著他做了很多活兒。


    從小那雙手都不知道比旁人家的小姑娘粗糙多少倍。每到冬日,陳揚水的那雙手更有些不能看。滿是凍瘡,原本纖纖細手,看起來卻像是發潰的胡蘿卜。


    哪怕就這樣了,他妹妹都舍不得拿銀子去藥鋪買最便宜的凍瘡藥膏,而是背著他,將自己賺下來的那筆銀子,送到了武館。


    這輩子,他可以誰都不管,但唯獨不可能不管陳揚水。


    所以在看到紙條時,哪怕他知道這可能是旁人威脅自己的把柄,但他不得不主動跳進陷阱。


    到了地方後沒多久,陳洛書就聽見了背後有人靠近,從腳步上聽,來人應該不會武功。


    他還當做是周圍那位官員或是其家眷,沒想到,對方一句“陳大人”,便讓他意識到這就是自己要等的人。


    陳洛書轉身,在看見來人時,眼中飛快閃過一絲驚訝。


    “青婕妤?”陳洛書實在是沒想到,給自己飛鏢傳信的人,竟然是紀青靄。他在看了一眼後,便立馬垂頭,拱手衝紀青靄行禮。


    陳洛書眼底的驚訝掩飾很快,但仍舊被紀青靄發現。


    紀青靄:“不必多禮,陳大人似乎看見本主很驚訝。”


    陳洛書抿唇,“不知道青婕妤找微臣是有何事?微臣似乎並不認識……”


    “不都派人去餘杭將本主和本主身邊的人都查了個遍嗎?陳大人,我們也不算不認識吧?”紀青靄直接打斷了陳洛書的話,開口說。


    她時間不多,不想花費口舌跟眼前的人虛與委蛇。


    能開門見山,快刀斬亂麻自然是最好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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