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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四章溫寒的身世


    孟選、薛遠、馬璿幾人和秦鎮談完話之後,有三四個和薛遠一樣,他們被黨項俘虜的時候並未和家人在一起,所以心中惦念,想先迴家看看。其他大部分已經家破人亡,聽到秦鎮和孟選等人都要留在渭州,便紛紛表示願意留在渭州。


    同在布爾智馬場生活了三年的幾人,除了薛遠之外,其他人都決定留在渭州,馬璿、馬瑞、楊小七、王鐵柱、嚴越五人本就是涼州人,肯定是迴不去,馬順的家在夏州,那裏本就是黨項的大本營,陳落生自小就跟著商隊,他被俘虜的時候商隊也已經被打散了,現在估計都沒有這個商隊了,所以也沒有迴去的必要了。


    秦鎮斜倚在炕上,從董楓手中接過剛煎好的藥,屏氣凝神,一口將碗中的藥悶下。董楓見狀,熟練的遞過一碗溫水,給秦鎮漱口。


    喝完藥,秦鎮對董楓說道:“待會你忙完了幫我把溫寒請過來。”


    董楓點頭答應一聲,手裏的速度陡然加快,將該幹的活幹完之後,便一溜煙跑了出去。


    秦鎮找溫寒,主要還是想問問父親秦安的事,秦州離渭州也就三百裏的路,自秦鎮拜托溫寒這件事已經過去五天了,算算時間應該有消息了,但是溫寒一直沒來找他,秦鎮心中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不一會,董楓領著溫寒來到秦鎮的房間,知道秦鎮和溫寒有事要談,董楓很懂事的離開了房間。


    看到溫寒歉意的眼神,秦鎮心中咯噔一聲,那種不好的預感更加強烈,顫聲問道:“怎麽樣?”


    溫寒沒有直接迴答秦鎮,輕聲說道:“我這兩天本來不想見你的,你傷的這麽嚴重,我不想再讓你傷上加傷,來的路上我還想著撒個謊,騙你一段時間,等你傷好的差不多了再將實情告訴你,但是以你的聰明,我估計肯定騙不過你,反而會讓你多想,所以我隻能說,秦鎮,有些事不是我們能夠控製的,尤其是在這樣一個操蛋的亂世,我希望你能夠堅強。”


    聽到溫寒這樣說,秦鎮心中已經有了答案,他的內心深處不自覺的有些悸動和發慌,秦鎮閉上眼,努力的平複了一些這種不安的情緒,睜開眼,眼神中已是一片平靜:“你說吧,你應該了解我的,我能承受。”


    溫寒歎了一口氣,說道:“我派去的人迴來說,他從鎮子裏打聽到,你的父親在三年前已經故去了,當年你父親在城內,聽到黨項突然侵襲秦州的時候,因為擔心在城外的你們,心中焦急,想要出城去找你們,但當時城門已經關閉,你父親便在城門口大鬧著想要出城,並引起了很多原本家在城外百姓的響應,所以很多人便鬧著要打開城門,並央求秦州折衝府出城去救城外百姓,後來事情越鬧越大,秦州刺史便以煽動民眾鬧事為由將你父親和幾個領頭的當場殺死。”


    秦鎮有些發愣,他雖然心中已經有了準備,但是他確實沒有想到秦安竟然是死在了秦州刺史的冷血之下。


    若說秦安當時可能確實引起了城門口的混亂,但也罪不至死啊,而且還是因為心係城外的父親和兒子的安危。看著城外被擄掠的百姓,秦州官府不但不出兵,竟然還當場殺了想出城的百姓。


    現在的秦鎮原本對秦安並沒有什麽太多的感情,畢竟三年未見,秦安的形象在秦鎮的心中有些模糊,但是一想到秦安在城內拍打著城門想要出城的畫麵,秦安的形象一下子在秦鎮的心中豐滿高大了起來,他突然感受到那種印在血脈當中的父愛。


    “範文熙還在秦州做刺史嗎?”秦鎮寒聲問道。


    “沒有,一年前就調任了,聽說是升官了。”


    秦鎮沉默片刻,突然罵道:“這他媽的什麽世道,為國為民的好官得不到好的結果,那些蠅營狗苟、欺民暴虐的貪官汙吏卻順風得意,一路往上爬。”


    溫寒苦笑道:“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鋪路無骸骨。這個世道不就是這樣的嗎?”


    “範文熙、周鑫,你們等著,總有一天,我會讓你們後悔。”秦鎮怒道。


    周鑫便是當時秦州折衝府的都尉。因為秦儀為官的經曆,雖然後來秦懷忠、秦安都不再做官,但是他們對秦州的官場還是比較關心的,所以秦鎮從小就對秦州官府的有一定的了解。


    溫寒靜靜的看著秦鎮,沉聲說道:“秦鎮,雖然我們兩個認識的時間並不長,但是我已經把你當做了我為數不多的朋友之一,我能夠理解你現在的這種感受,或許我當年的感受比你更加強烈,但是既然事情已經發生了,我們就不能沉陷在這種痛苦當中,前麵還有很長的路需要我們走下去。”


    秦鎮忽然發覺和溫寒一起這麽長的時間,從來沒有聽他提起過家裏人,也沒有聽到別人提起過。


    “我不是渭州人!”看到了秦鎮眼中的疑問,溫寒主動說道。


    “我是長安人,也算是一個官宦人家,我父親是科舉入仕,所以他很重視我的學業,小時候父親便請先生教我詩書,但是我卻對此不感興趣,反而喜歡舞槍弄棒,對此父親並未強求,反而找來家中武師作為我的師父,教我習武,並搜集了一些兵法書籍給我,並且告訴我如果我隻會舞槍弄棒,那最多也就做個校尉,帶兵衝鋒,要想做一名將軍,那必須的得是文武雙全,所以我一邊練武一邊自學兵書,還得跟著先生學習詩書文化,那段時間我感覺很苦,每當我堅持不下去的時候,都是父親在鞭策我、鼓勵我,現在想想,那幾年過的真是很充實。”


    溫寒緩了緩,調整了一下,繼續說道:“我十三歲那年,父親升任鴻臚寺少卿,去洛陽上任,結果不到一年,有一天官兵突然圍住我們家,說是我父親謀反,要將我們家滿門抄斬,母親急忙將我藏在了一處密室當中,叮囑我無論發生什麽事都不要出來,要活下去,我在密室中聽著外麵的唿喊聲和哭聲,心中萬分悲痛和煎熬,有好幾次我都想衝出去,但是想到母親的眼神,我都忍住了,就這樣外麵逐漸安靜了下來,我沒敢出去,我在密室中躲了不知道多長時間,直到實在餓的扛不住了,便趁著天黑悄悄的出了密室,出來的時候看到家中已是一片狼藉,能搬的早已經搬空了,所幸廚房還散落著一些饅頭,我吃飽之後,便換了一身衣裳,打扮成乞丐模樣,從後院翻牆出去,出去之後我便一邊討飯一邊打聽家人的下落,可是街上到處是我的通緝令,我家周圍也有不少暗樁盯著,我便逃到城外,十天之後,我便聽到有人議論我家滿門已被斬首,我聽到之後便感覺五雷轟頂、膽肝俱裂,後來我又悄悄的摸到刑場,看到木杆上懸掛著的家人的首級。”


    溫寒突然停了下來,眼睛裏噙滿了淚水,聲音顫抖著,邪魅的臉因為痛苦和悲傷而顯得有些扭曲,他努力的控製著不讓自己奔潰。


    “我從那一堆懸掛的首級中一眼就看到了母親的頭顱,那一瞬間我感覺自己全身冰冷,我癱坐在地上,像一條瀕死的魚,大口的唿吸著,秦鎮,你了解那種痛嗎?那種痛我這一輩自都沒辦法忘掉。”


    “但是我不敢祭拜,甚至不敢哭泣,我知道周圍一定有暗樁在盯著,隻要我一有異動,他們立刻便能察覺,那一刻,隻有十四歲的我似乎變得成熟了起來,我強忍著內心的痛苦,表麵上卻裝作若無其事,騙過了暗樁的眼睛,出城之後,我便一路向西逃去,得益於我小時候練武的經曆,我的身體雖然不是那麽壯碩,但也並不羸弱,就這樣我一路討飯一路向西逃竄,直到在渭州城外餓暈了過去,被路過的王聖校尉救了下來,就這樣我便留在了渭州。”


    秦鎮聽著溫寒的經曆,他沒辦法想象一個十四歲少年看到自己親人首級時的那種刺心的克製,他更加沒有想到平時看起來有些玩世不恭的溫寒竟然又這等悲慘的經曆。


    秦鎮不知道該如何安慰溫寒,他知道這個時候所有的話都是蒼白無力的,隻能沉默。


    沉默之後,溫寒似乎又恢複了平靜,淡淡的說道:“我的這些經曆除了王聖校尉,從來沒有告訴過別人。”


    秦鎮不解道:“為什麽會告訴我?”


    溫寒想了想:“在渭州城中,我敬重的人有很多,但讓我真心佩服的人並不多,能讓我敞開心扉的人就更少了,王校尉算一個,後來郭都尉也算一個,現在和孟選勉強算一個,現在王校尉犧牲了,我怕我死了之後就沒有人知道我的過去,他們埋我的時候墳頭朝哪個方向都不知道,今天正好碰上了你與我有一些相似的經曆,我便告訴你,即便到時候我死了,還有人記得我從那裏來。”


    秦鎮知道,溫寒給他訴說自己的經曆,並不單單是他所說的那些原因,其實還有更深一層的原因,便是向減輕自己的痛苦。一個人麵臨痛苦之時,當聽到身邊有人比自己更加痛苦,他的心中會有些許的平衡,這種痛苦可能會減輕許多,這便是人性,當然這種事情也隻能意會,沒有辦法說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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