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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敞之乃常年挎劍的人,說他身上沒點舊疾容歌都是不信的,可若說嚴重到危及生命的地步,容歌也不信。


    「我先去看舅舅,」容歌一開口哈出冷氣,神色不鬱道:「父皇那邊幫我知會一聲。」


    韓舟點頭,「好。」


    蘇敞之被單獨安頓的一處院子裏,沈溪派了幾個弟子照料,容歌方進去,裏麵的人就恭敬的迎了出來,作勢就要跪拜。


    容歌擺手,「免了。」


    沈溪隨後趕來,剛好聽到容歌這句話,對下人們使了個眼色,所有人便低著身子出去了,院子裏驟然空曠了下來。


    「穀中有點事耽擱了一會,我便讓阿舟去接你們了,兩位有什麽事直接問我。」沈溪的目光飛快的在容歌和江馳禹臉上掃了遍,道:「要進去還是先在外麵說。」


    隔著門縫,容歌都聞到了濃濃的藥味,她轉過身將手搭在粗糙的門框上,久久都沒有勇氣推開。


    江馳禹道:「將軍沒醒?」


    沈溪發冠高束,臉上的胡茬更顯穩重,負手而立儼然是個江湖盟主,他輕一點頭,說:「這會昏睡著,醒來還得小半個時辰,我看小歌……這樣,先到隔壁屋坐會,小歌先平複平複。」


    屋裏燃著龍涎香,容歌的心卻久久不能平靜。


    江馳禹搓了搓掌心的熱氣,沉著眉說:「蘇將軍這種情況是怎麽到藥穀的?」


    沈溪看了容歌一眼,道:「太上皇送來的,兩人一道來的。」


    容歌終於唿了一口氣,道:「阿舟說舅舅是舊疾新傷,可是在汴京一戰中受了傷?」


    思及此,容歌心口便酸脹難忍,容簡死後,她當即就策馬離開了汴京城,城中後續的暴.亂到底是怎麽解決的,她也沒管,想必能將身中「地獄嬌」的數萬人安撫下來,衝突定不少。


    沈溪說:「不全是,汴京城蘇將軍隻是受了點皮外傷,是這次送太上皇迴來的途中,他們遇襲了。」


    「遇襲?!」江馳禹駭然,如今的大周天下,還有哪方勢力敢公然對容禎和蘇敞之出手,江馳禹蹙眉道:「這件事為什麽沒報?中都一點風聲都沒收到。」


    容歌也很是驚訝,冷道:「出手的人呢?抓到了嗎?」


    沈溪就一張嘴,不知道先迴答誰的問題,抿了抿唇道:「太上皇和蘇將軍都不讓透漏風聲,至於這個刺客,已經死了。」


    心裏愈發的沉,容歌問:「屍體呢?」


    沈溪搖頭,表示自己也不知道,他道:「是幾個江湖兄弟撞上的,一發現像太上皇和蘇將軍的身影,就趕緊傳信給我了,我趕過去的時候現場打鬥痕跡很重,卻不見太上皇和蘇將軍的身影。」.


    「那你是怎麽知道刺客死了的?」江馳禹問。


    「打鬥場不遠處有做新墳,無名無碑。」沈溪腦海裏浮現出當時的場景,荒草叢生的野地裏,就那麽孤零零的立著一座墳,顯得格格不入,風一吹,愈顯荒涼,他低聲道:「墳前放著一把刀,同蘇將軍身上的刀口一致,我問過太上皇,刺客的墳是蘇將軍親自立的,想來關係非同一般。」


    蘇敞之被刺客重傷,還反過來給兇手立了無名塚,這得是什麽關係?


    「蘇將軍心疾也深,王爺和小歌怕也是不知道的。」沈溪說。


    心疾?


    容歌想說點什麽,可話到舌尖就哽住了,她與蘇敞之僅有的幾次談心,結果都是不歡而散,又何曾想過,野心滔滔頂天立地的大將軍,心疾鬱結。


    「長這麽大,我連他日日煩勞成疾的心病都不知道,」容歌酸澀道:「還總是跟他頂嘴。」


    沈溪道:「你和蘇將軍都是個不肯服輸的性子,誰也不肯低頭,好多心裏話都沒有同對方說過,有關蘇將軍的事,你與其等他親口告訴你,不如去問問知道的人。」


    容歌抬眼,「你說陸縉?」


    江馳禹:「將軍從汴京城離開一事,本就有點蹊蹺,知曉這一切來龍去脈的,除了陸縉怕也沒其他人了。」


    「陸縉明日就能到藥穀。」沈溪根據剛才收到的信,道:「一起來的還有世子。」


    容歌起身,驟然起的有點猛,頭恍然一暈,江馳禹從後麵摟住她,容歌低說:「舅舅快醒了,我倆去看看他。」


    一牆之隔,蘇敞之悠悠轉醒,他墜入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差點死在夢裏。


    仿佛知道容歌要來,在容歌和江馳禹進來的時候,蘇敞之緩緩從榻上起身,上身寬鬆的披著中衣,未束的頭發散下來,鬢角竟生了白。


    容歌隔著珠簾一瞧,眼眶就潤了。


    「我從來沒見過舅舅這個樣子。」這場於紛亂之中開始的故事,已經走到了結尾,容歌於荊棘叢中被迫走到現在,所有的怨與恨,在這隔著珠簾的虛影裏,釋懷了。


    江馳禹用拇指輕輕揩過容歌的眼角,掀開珠簾讓眼前的一切變得清晰。


    蘇敞之麵色蒼白著,眼裏的銳氣被不明的悲傷替代,他骨節分明的手半撐著床沿,漸漸收迴眸色,虛弱著聲音說:「聖上恕罪,臣身體抱恙,不能下榻請安了。」


    容歌囁嚅了句:「舅舅……」


    她瞬間如鯁在喉,被蘇敞之這句不輕不重話刺的。


    蘇敞之麵色稍微軟和,又道:「歌兒,別怪舅舅,今日你能黃袍加身,成為大周的女帝,於舅舅而言是功也是過,你若是來質問舅舅可曾為自己的所作所為後悔過……」


    江馳禹扶著容歌慢步進去,距離榻邊端坐起來的蘇敞之僅一步之遙,三人對視著,沒有久別重逢的寒暄,像另一場永恆的離別。


    蘇敞之說:「舅舅會後悔,午夜夢迴會疼的睡不著,可夢醒後這悔意便散了,因為我不能悔。」


    「舅舅……」容歌走近,半蹲下去枕在了蘇敞之清瘦不少的膝上,低聲:「我不怪你,真的。」


    蘇敞之有自己的「道」,在蘇家凋零後他孤身一人沿著這條獨木走向黑暗,從未迴過頭。


    他是個勇士。


    「歌兒,你是璃王一脈的第一代帝王,真正的帝王。」蘇敞之的寵溺的撫摸容歌的發,替她別到耳後,輕聲說:「你生來尊貴,隻是造化弄人讓你平白受盡苦楚,舅舅不敢說你苦盡甘來,但願你以後的日子都能如飲甘泉,穿著你大周女帝的蟒袍,去璃王府陵,給家人敬個酒,以後的路,舅舅再也不問了。」


    他認輸了。


    「為什麽?」容歌問:「舅舅心事很多,堆積在心裏二十載,其實可以告訴我的,何必要一個人承受,這一路走來,你太累了。」


    蘇敞之笑了,「是啊,太累了,可很多事,現在再說已經沒有意義了。」


    「是因為……傷了你的人嗎?」容歌說:「舅舅同那人什麽關係?」


    果然,蘇敞之避而不談,他抬頭看向江馳禹,蒼色的唇角微動,說:「馳禹,以後就替舅舅照顧好歌兒,我把她交給你了。」


    江馳禹喉結攢動,「舅舅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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