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馬榮看到懷義等人突然消失,知道他們進入了地窖。四下無人,他便和喬太從藏身之處出來,側耳細聽。隻聽道婆在裏麵說:“王家娘子,還在這兒呢?你們這些人怎麽不打盆麵水來,給娘子淨淨麵?就算想留娘子在這兒,也該殷勤點,讓人家心裏舒服舒服嘛。俗話說得好,不怕千金體,三個小殷勤。人心都是肉長的,她看你溫柔又苦苦哀求,自然就會生出憐愛的心。何況懷義有這樣的品貌、人物,還有這麽大的聲勢富貴,一般人可求不來。雖然他是個和尚,可這和尚可不一般,連武後都常來,王公大臣哪個不巴結?隻要武則天一道旨意,立刻就能官居極品,到時候做了正夫人,那可是人間少有,天上無雙啊。到那時我們求夫人給個兩夜,沾沾光,恐怕都不答應呢。你們就是不會勸。你看娘子哭得這麽可憐,把我們這位都心疼死了。你們快去拿盆水來,好讓我給娘子擦擦臉。凡事總離不開情理二字,你情到理到,她看看這好處,哪有不情願的道理?”


    正說著,忽然聽到鈴聲一響,馬榮兩人嚇了一跳,趕緊用個蝴蝶穿花的姿勢,躥到竹園裏藏起來。往原處一看,隻見有兩個人捧著一個磁盆,向東走去。馬榮說:“你聽聽這虔婆的嘴多厲害,說得這麽溫柔,想必取了水就要動手了。咱倆幹脆在這兒聽個明白。”兩人小聲嘀咕著。沒過一會兒,那人就把水取迴來了,又是一陣鈴聲響,進裏麵去了。馬榮又出來,隻聽道婆又說:“娘子先清淨麵,即便要走,這麽夜深了,也不好出廟,我們再商量商量。還有句不知進退的話,娘子既然來了這兒,就算現在出去,也未必有好名聲。要是清白,當初就不該來。現在都到這兒了,你想想懷義的事誰不知道?到時候落個壞名聲,跟誰去辯白?依我看不如成就好事,對雙方都有好處。這麽一塊美玉似的人,還不答應,還想找什麽樣的人呢?我知道你心裏怎麽想的,昨天進來,羞答答的不好意思,所以說了幾句硬話,現在又轉不過臉來,其實心裏早就動了情。隻是懷義不好,不懂得體諒人,我來幫你收拾好,讓你們倆親熱親熱地在一起。”說著好像上前去給她擦臉、解衣的樣子。


    馬榮聽了氣得不行,隻聽到“光”一聲,像是打了個巴掌,接著一個高聲罵道:“你這賤貨,以為我是誰?竟敢用這花言巧語來哄我。我可是金玉之體,鬆柏之姿,哪像你這蠅蛆逐臭的爛東西!今天既然被他困在這裏,拚了一死,到陰曹地府,跟他在閻王前算賬。想讓我苟且,那是做夢!他雖然跟武則天來往,可國家也有個興衰成敗!何況這禿廝罪不容誅,等到惡貫滿盈,那時也要碎骨粉身,來暴他的惡!你這賤貨,要是再動手,先跟你拚了死活。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事,半夜三更,亂進僧寺,你也不怕羞死!”喬太湊到馬榮耳邊說:“這女子真是貞烈,要是虔婆和懷義硬來,咱們得冒險去救她了。”馬榮說:“就怕懷義到別處去了,這半天都沒聽到他說話。再聽一會兒,看看怎麽迴事。”喬太隻好拔出腰刀,準備廝殺。


    馬榮、喬太迴衙稟報


    誰知虔婆被罵了一頓,卻不生氣,反而哈哈笑道:“娘子你也太古怪了,我好心好意說點好話,反而被你罵了一頓。我就不插手了,看你這要死不死、要活不活的樣子,什麽時候是個頭。我先出去,免得你生氣。”說完對眾人說:“你們在這兒守著,我去迴個信。估計禿驢急得不行了。”當時又聽到鈴聲一響。馬榮兩人以為裏麵有人出來,又趕緊躲進竹內,誰知聽了一會兒,沒什麽動靜。馬榮說:“這下麵地方估計挺寬敞,剛才懷義下去,沒聽到他說話,現在鈴聲一響,虔婆又不出來,估計另有道路通到別處去了。咱倆這會兒去後麵找找,看看有什麽地方。已經四更了,去了之後就迴城通報。咱倆在這兒,雖然知道這事,也沒什麽用。”兩人商量好,從竹園內穿過院牆,躥上廳房,往後走去。隻見瓦屋重重,四麵八方都有圍牆護著,想找個門路,那真是難如登天。看了一會兒,知道這是懷義的暗室,當時隻好出來,穿過護河,向城內走去。


    到了衙門前麵,正好天色亮了。馬榮吃了點東西,正趕上狄公起身,他立刻到書房。狄公問他:“你們去了一夜,有什麽發現?”馬榮說:“大人聽了這事,肯定氣得不輕!世上竟然有這種事,真是君不君、臣不臣。”當時兩人把白馬寺的事從頭到尾說了一遍。狄公聽了氣得不行,連忙說:“今晚你們如此這般,先把這老虔婆殺了。本院再命陶幹去把王家的原主叫來,自有章程。”馬榮領命出去。狄公把陶幹喊進來,又把剛才的事說了一遍,讓他立刻出城,如此這般。


    陶幹進城傳信


    陶幹出了衙門,騎上馬向城外奔去。一路上問了些鄉下人,大約辰牌之後,到了王員外莊上。他趕緊下馬,把馬拴在樹上,自己走到莊前。隻見有四五個莊丁在那裏交頭接耳,不知道在說什麽。陶幹上前問道:“這莊是姓王吧?你進去通報一聲,就說有個陶幹,從城裏來,有要緊事跟你們主人商量。趕緊去,遲了就誤事了。”


    那些莊丁見陶幹是公門打扮,不知道是好是壞,就說:“差爺來辦事,是正事,可巧我家主人臥病在床,不見客,您要不改日再來吧。”陶幹知道他們在推諉,就說:“你家主人的病是怎麽迴事,我知道。要是能見我,不但能治病,還能伸冤。這話你明白吧?最近你們莊上出了什麽事,你家主人的病就是因為這事。是不是這樣,快去快去,別耽誤事。這兒不是說話的地方,到了裏麵,你們就知道我是幹什麽的了。”眾人聽他這麽一說,明顯指的是白馬寺的事,當時隻好說:“您稍等一會兒,我進去通報一聲,看看怎麽說。”說著就進去了。過了一會兒出來,對陶幹說:“我家主人問你是哪個衙門的差爺?”陶幹說:“我是巡撫衙門狄大人派來的,這還不知道嗎?”


    那人聽了這話,就說:“既然是巡撫衙門的,我家主人在廳前,您請進吧。”陶幹跟著他進去,穿過幾處院落,來到廳前。隻見一個五六十歲的中年老者站在廳前,看到陶幹進來,趕忙說:“差爺大駕光臨,老朽正抱病在身,沒能遠迎,還請坐下來喝杯茶。”陶幹說:“小人奉命而來,聽說您這兒有意外之事,您就說說吧,敝上或許能幫您處理。不知道員外貴姓大名?”王員外說:“老朽姓王名毓書,曾中過進士,因為自己沒什麽本事,家裏有點薄產,能過日子,所以不想做官,就住在這鄉下。村裏的人看老朽有點薄產,就客氣地稱我為員外,其實我真不敢當。狄大人雷厲風行,為官清正,實在令人敬佩。您來有什麽指教呢?”陶幹見他不肯說出實情,就說:“當今朝廷大臣,多半都是張武兩黨,狄大人要削除奸佞,日前已經把兩人懲治了。小人來就是為了白馬寺的事,您為什麽見外,還不說實話呢?這不是辜負了我來意嘛!”王毓書聽了這話,不禁流下淚來,趕忙說:“不是老朽隱瞞,隻是這事兒關乎朝廷統製,要是走漏風聲,性命難保。現在哪個不是奸黨的爪牙,就怕有人冒充來探聽虛實,所以不敢說。其實老朽這冤屈沒地方伸啊。”說完眼淚直流。


    陶幹說:“員外別傷心,這其中的詳細情況我都知道,幸好您兒媳目前還沒受汙。”當時把馬榮和喬太昨夜去訪的事說了一遍,然後說:“大人讓我來給您傳個話,讓您如此這般,大人一定把這事辦好,所有的重擔都由大人承擔。外麵耳目眾多,千萬要小心,別耽誤了。小人不能在這兒久留,迴衙還有別的事。”說完起身告辭。王毓書聽了,心裏萬分感激,雖然猶豫不敢馬上照辦,又想了一會兒道:“我家出了這事,難得狄公為我出力,要是再畏首畏尾,那不是自討苦吃嘛。”當時千恩萬謝,把陶幹送出大門,按陶幹說的去辦。


    狄公升堂問案


    且說陶幹迴到城裏,向狄公稟報後,大家在轅門等候。到了下午,忽然堂上人聲嘈雜,有許多鄉下人擁在大堂上,大聲喊冤。一個中年老者拿著鼓槌在堂上亂敲。當時文武巡捕不知道怎麽迴事,趕緊出來問:“老人家有什麽冤屈事,為什麽帶這麽多人來喊冤?明天堂期可以遞訴狀,現在誰幫你迴稟?”那老者聽了這話,抓著鼓槌,對巡捕拚命說:“我來擊鼓鳴冤,說是白馬寺僧人把我媳婦騙進寺裏,現在死活存亡都不知道,特來請大人伸冤。”狄公說:“白馬寺是懷義住持,是武後常去的地方,怎麽會有這種不法之事!他的訴狀在哪裏?”巡捕說:“小人向他要,他說請大人升堂,。不然就要衝進來了。”狄公假裝生氣道:“天下哪有這樣的事?如果沒有這事,本院一定把這些人從重處理。要是懷義真的不法,本院也不怕他是敕賜僧人,一定按律問罪。既然原告這麽說,那就傳大堂伺候。”巡捕領命出來,招唿了一聲,隻見許多書差皂役從外麵進來,在堂上兩旁站好。頃刻間,暖閣門開,狄公升堂入座,值日差在一旁伺候。狄公問:“把擊鼓人傳來。”下麵聽了這話,像海潮一樣,八九十人一起跪下,口稱大人伸冤。為首一個老者穿著進士的冠帶,在案下跪下,從身邊取出訴狀,雙手遞上。狄公展開一看,跟馬榮迴來說的山門和尚講的情況一樣,然後問:“你叫王毓書?”老者說:“進士正是王毓書。”狄公說:“你呈上所控的事是真的嗎?懷義是當今敕賜的住持,他既然是修行之人,又是武後封的,難道不知道天理國法?為什麽假傳聖旨到你家化緣,勒索你五千兩銀子?又命你合家入廟燒香,把你媳婦騙進寺裏,這可是罪不容誅的事。如果控不實,那反坐的罪名可不輕。你從實招來。”王毓書說:“進士要是有一句假話,甘願罪加一等。隻求大人不畏權勢,這事一定能弄清楚。”說完放聲大哭。不知狄公怎麽發落,且看下迴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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