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梁師成早在前幾日,就私下暗示過趙桓,官家可能會在近期傳位給他,讓他提前做好準備。


    在最初得知這個消息時,趙桓那是一個滿心歡喜,隻覺苦心人天不負,大有一種受氣媳婦多年熬成婆之感。


    老天知道這幾年趙桓過得有多麽如履薄冰,麵對父親的不喜和三弟趙楷的壓迫,他不敢有絲毫行差踏錯。每日裏活的戰戰兢兢,生怕一個疏忽大意,會被抓住錯處罷黜太子之位。


    當時趙桓的老師耿南中見弟子有些得意忘形,還曾提醒他,“殿下,每臨這種關鍵時刻,您越要沉住氣。”


    趙桓努力憋著笑意,連連點頭道,“先生盡可放心,孤這麽多年都等過來了,豈會怕再多等幾日?”


    “不錯,殿下如此想就對嘍,百忍當能成鋼。還有,到時接繼位之旨時,殿下一定要表現出三揖三讓,不可讓人說您沒有孝心。”


    “孤知道矣,實在不行孤就裝暈,還請先生找人將孤抬上禦座。”


    本來二人說的好好的,趙桓都開始暢想起登基後的美好日子了,卻忽然聽耿南仲提起金兵南下之事。


    “殿下,您登基後應該提拔門下侍郎吳敏,以及太常少卿李綱,二人都是您的堅定擁護者。尤其是李綱,他性格強悍,到時可讓他去監軍,必能打退金國進攻。”


    一談起金人,趙桓的好心情立即蕩然無存,他擔憂道,“先生,金人不會打到東京城下吧?”


    耿南仲哪裏能迴答這個問題,他遲疑了好半晌,才給出了一個模棱兩可的答桉,“我大宋國富民強,光是汴梁城就有幾十萬禁軍,想來不至於吧。”


    不想趙桓聽了這話,反而更是憂心忡忡,竟低聲詢問道,“先生,你說孤繼位後,可不可以任李綱為東京留守?”


    “李伯紀一介文人,又不通兵法韜略,他哪裏能做…”耿南仲先時沒有領會趙桓話裏之意,直到說了一半,他才反應過來,命李綱為東京留守代表著,大宋這下一位官家還沒有繼位,便已謀劃著效彷乃父,要提前跑路啦!


    耿南仲隻覺一陣無語,趕忙勸諫道,“殿下不可,一旦道君皇帝離開,便是您收攬人心的大好時機,怎能白白放過?”


    說到這裏,他繼續輕聲說道,“再者,殿下可不要忘了,還有鄆王在呢,要不是此次發生金國南下之事,這皇位花落誰家猶未可知啊!”


    趙桓當然明白他這迴算是撿漏,但一想到父皇要帶著兄弟姐妹南下逍遙快活,卻獨留他麵對野蠻的金軍,頓時發覺這皇位它不香了,心中生起彷徨無措之感。


    這種感覺在其後的十幾日裏愈發累計,特別是當趙桓得知金人要兵臨城下時,終於壓垮了他最後的心理防線,以至於即使親耳聽聞趙佶要禪位給他,他都沒有一點高興之情,隻想著如何推讓出去。


    同樣的,趙佶此刻臉色也極為鐵青,他是怎麽都沒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方下定決心,要放棄天子之位,趙桓這逆子卻這麽不識抬舉,當著滿朝文武的麵,來了這麽難看的一出。


    強忍心中怒氣,趙佶艱難的作出一派感動神情,笑道,“太子仁孝,朕心甚慰。然朕繼位已逾二十載,身心疲憊,再無精力治理國家,我兒年輕力壯,正可挑起這副重擔,若再行退卻,便是不忠不孝!”


    趙佶滿以為他亮出這般軟硬兼施的態度,趙桓定然會迷途知返,不敢再違抗君父之命,哪知卻見其身子一顫,接著用更大的聲音痛哭流涕道,


    “父皇,您老家才四十四歲,正是春秋鼎盛之時,怎可內禪退位呢?況且兒臣年幼福薄,膽小體弱,既沒有文采也沒有武略,國難當頭之際,怎敢當官家?兒臣要是當了官家,大宋不日便會亡國啊!


    若父皇執意要傳位,不如就傳給三哥,若三哥不行,還有五哥、九哥他們,兒臣願隨侍父皇左右,早晚聆聽教誨,萬不…”


    “夠了!梁大官,且攙扶大郎接旨,免得誤了吉時。”


    說罷,趙佶麵上青紅不定,隻覺從沒有這樣丟臉過,要不是時間緊迫,他非得好好教訓一下這個不孝子,廢除其太子位,重新選個繼承人不可。


    梁師成領命來到趙桓麵前,在耿南仲的幫助下,將其從地上扶起,並趁機小聲勸道,“殿下,機不可失,失不再來,要是惹怒官家,皇位花落鄆王之手,不妨想想您日後下場。”


    趙桓聽到這話,總算不再掙紮,木然的任由二人擺布,隨後在眾臣怪異的眼神中,三跪九叩接了繼位詔書。


    眼見擺平了兒子,趙佶長舒了口氣,又詢問百官,何人願意出使雲州。


    耿南仲出班奏道,“臣聞鄆王殿下與雲中郡王相交莫逆,由其出麵必能馬到功成。”


    這卻是梁師成出的主意,這個閹人極為陰險,私下曾言,“今上最疼者,鄆王也!若鄆王在太子繼位前,去私下麵見官家,允諾願留守東京,官家未必不會改變心意。為保太子順利登基,不如想法設法,將其支出京去為上。”


    耿南仲當即讚同,於是二人便商量出這麽個法子。


    趙佶聽後皺起眉頭,有些不樂意讓最疼愛的兒子前去冒險,可不等他表態,便有門下侍郎吳敏出言附和,“官家,耿大人所言極是,鄆王殿下允文允武,是再合適不過的人選。”


    李綱等人也出班奏道,“臣等附議!”


    趙佶到底做了這麽多年天子,如何會看不出這些人都是商議好的,而指使者說不得就是趙桓,他有心想要拒絕,又怕趙桓再鬧出幺蛾子來,隻得將這個難題拋給了鄆王趙楷本人。


    “三郎,不知你意下如何?”


    按照趙佶所想,隻要趙楷迴絕此議,那他無論如何都要想辦法,將此事混淆過去。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趙楷竟從容不迫的迴道,“值此危亡之時,兒臣義不容辭,定竭盡全力說服穆栩出兵,以解汴梁之危。”


    趙楷這番表現,可比方才趙桓高明的多,令許多原本反對易儲的大臣皆刮目相看,趙佶更是真情流露道,“我兒壯哉!此去千萬注意安全,時刻謹記為父在南麵日日掛懷。”


    父子二人不顧趙桓臉色,當眾表演了一段父慈子孝,趙佶才依依不舍的傳旨,任命趙楷為正史,由其親自挑選隨從,克日趕赴雲州。


    在此之後,趙佶還聽從大臣建議,罷應奉司、江浙諸路置局,罷花石綱等諸路采斫木植置造局,罷西城租課內外修造,罷講議司,罷道官,罷大成府,罷教樂所,罷艮嶽官吏,罷延福宮寶錄宮官吏,京城所瓊林宜春苑所並罷,接著又下了罪己詔。


    可以說,趙佶親手將他這些年的作為,來了個全盤否定。


    次日,他又任命宇文虛中為保和殿大學士、充河北河東宣諭使,令他立即趕赴河北、河東傳達聖諭,以穩定軍心和民心,任命姚古為京畿輔郡兵馬製置使兼都統製,即方麵軍統帥,任命王蕃為寶文閣學士、充畿輔郡兵馬製置副使兼都統製,令王蕃速去陝西篩選援兵。


    做完這一切,自覺一切已安排妥當的趙佶,在趙桓正式登基前一日晚間,留下一道去亳州蒙城燒香的手書後,於夜露二鼓時分(亥時子時之交),悄悄離開了龍德宮,車駕東出直至通津門。


    走通津門,是由於此門為陸路城門,南側緊鄰東水門,那裏有著汴河渡口。


    作為東京城裏最主要的一條水上交通幹道,汴河從外城西水門入城,流入內城水門,橫穿皇宮前邊的州橋、相國寺橋,然後流出內城水門,再經過外城東水門。


    從這條水路走,可以用最快的速度離開汴梁範圍。


    當此之時,趙佶身旁隻帶了蔡攸以及少量扈從,之所以走的這般悄無聲息,皆因蔡攸這廝進言,


    “陛下禦極天下日久,威望甚重,若大張旗鼓而行,勢必引得眾王公爭先跟隨,恐於行程不利。”


    趙佶對此深以為然,竟連一眾嬪妃兒女都盡數拋棄,隻顧自家逃命,一夜之間跑出了數百裏,天明時分抵達應天府(今河南商丘,不是南京)。


    也就是這天,趙桓登基前率眾去恭請趙佶時,這才發現這位前官家已然跑了。


    得聞此訊,先是太上皇後、太皇妃以及王子帝姬等按照之前製定好的計劃離開了汴梁城,前去追趕趙佶。


    趙桓見狀,未免別人說他不孝,隻得黑著臉,委派平涼軍節度使、中太一宮使範訥,統領一千大軍隨行護衛。


    隨後,不少趙佶心腹官員也紛紛效彷,相繼出城逃亡。


    而趙佶此時已到了符離,改大船而行,船行至泗州,望見岸邊漁市,他突發奇想,非要親自登岸買魚。


    趙佶很會買東西,沒有一點天子派頭,與漁民就價格問題,進行了親切友好的協商,德勝而還後,甚至突生感慨,還賦《臨江仙》小詞一首。


    詞曰:過水穿山前去也,吟詩約句千餘。淮波寒重雨疏疏。煙籠灘上鷺,人賣就船魚。古寺幽房權且住,夜深宿在僧居。夢魂驚起轉嗟籲。愁牽心上慮,和淚寫迴書。


    等到達泗州城後,趙佶才停住匆忙的腳步,停留此地稍事休憩。


    泗州城地處淮河下遊,淮河在此處與汴河相連,乃是南北交通要衝,戰略地位十分重要。


    也就是在這裏,行宮副使宇文粹中以及童貫、高求等大臣,都相繼從後麵追趕了上來。


    值得一提的是,童貫本來已被趙桓任命為東京留守,但其聽聞趙佶南幸,便私率勝捷軍親兵傾巢而出,追趕趙佶,美其名曰“護駕”。


    這廝的膽子的確很大,對於趙桓的任命竟敢視若無睹,這也是他後來被定罪處死的十大罪狀之一,即:不俟敕命,擅去東南;差留守,不受命。


    像童貫這樣擅自離開京城,前往東南地區的官員其實還有很多。


    達官顯貴、平民百姓,和那些地位較低的官吏就不說了,高官自尚書而下逃遁者,如張權、衛仲達、何大圭等五十六人。


    蔡京、蔡攸與宋煥家族,千餘人,無一在京師。而蔡京、蔡攸門下之士,棄官而逃者十之七八。


    在此期間還出了一個插曲,即童貫與高求發生了激烈衝突。


    卻是二人都是領兵而來,童貫領著三千勝捷軍,高求領著三千禁衛軍。


    名義上,他們都是來給趙佶護駕的,但實際上,誰都清楚二人為何而來。


    畢竟一朝天子一朝臣,加之他們兩個屁股都不幹淨,為了防止被趙桓清算,自然不敢留在京城。


    童貫比高求早一步到泗州,所以自然而然的,趙佶就被他搶到手中,嚴密保護了起來,然後他詐傳趙佶之命,令高求守禦浮橋,不得南來。


    高求對這道命令表示懷疑,執意要親自麵見趙佶問個清楚。


    童貫惱羞成怒之下,竟傳令勝捷軍射殺禁衛軍。


    勝捷軍本就是西軍強軍,童貫的親兵更是其中翹楚,禁衛軍哪裏是其對手?


    隻片刻功夫,便傷亡一百餘人,眼看打不過童貫,高求隻好下令禁衛軍撤退,他本人則與兄弟子侄站在路旁等候,希望能再見上趙佶一麵。


    不久,趙佶果然乘坐肩輿而來,見麵之後,君臣相顧泣下。


    趙佶想說些什麽,可或許是顧及蔡攸、宇文粹中、童貫等大臣陪伴在側的緣故,最終竟一語不發,徑自決絕離去。


    路上之人見此情形,莫不扼腕流涕。


    高求沒了奈何,隻能心不甘情不願的,留守泗州為童貫等人斷後。


    而趙佶到達揚州後,卻仍然感覺不太安全,執意要渡江南下。


    當地父老力諫車駕不可渡江,但趙佶就是不聽,他此行的目的地乃是鎮江,隻因其認為那裏是他的吉地。


    至於原因說來可笑,紹聖三年,趙佶以平江、鎮江軍節度使身份被宋哲宗封為端王,之後更是以端王身份成為大宋天子。


    所以,到了政和三年,趙佶便將鎮江由州升格為府,這是兩浙地區最早由州升格為府的城池,由此可見,鎮江在趙佶心中地位之特殊。


    除了這個不足以為外人道的原因,趙佶還認為,鎮江北有長江天險,可以阻擋金軍南下。


    最關鍵的是,鎮江的政治局勢對趙佶也比較有利,鎮江知府蔡翛是蔡攸的弟弟,江淮荊浙等路製置發運使宋煥是蔡攸的妻弟,而蔡攸是趙佶最信任的人。


    至此,趙佶便在鎮江住了下來,一邊遊山玩水,一邊關注北方局勢。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從紅樓開始的名著之旅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終南野道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終南野道並收藏從紅樓開始的名著之旅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