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可世此番兵敗,倒不是說全無好處,至少在某種程度上,算是歪打正著,間接打消了宋軍中一部分將領不切實際的幻想,讓他們明白,想兵不血刃收複幽薊等地,恐怕隻是白日做夢。


    但這些人裏,偏偏就不包括童貫。


    若還是昔日平定高唐的童貫,此時或許已然下定決心與遼國正式開戰。


    可眼下的童貫,在朝廷經曆了多年權利傾軋後,早就變成了一個瞻前顧後,唯利是圖之人,他如今滿腦子想的都是,如何能用最小的代價,將收複幽雲之功攬在自家懷裏。


    因此,即便宋遼已發生了小規模衝突,但童貫依舊不肯放棄最初的想法,尤其是楊可世兵敗的次日,派去遼國的探子給其帶迴了一封納降信。


    信是駐守遼國新城的漢兒將領劉宗吉所寫,其在信裏不止願意納城而降不說,還信誓旦旦的表示,遼人不過是外強中幹,耶律淳一夥更是虛張聲勢。


    劉宗吉還著重強調,他從南京探得,遼主耶律延禧目下自顧不暇,已明確表態放棄了南京道之地。


    童貫看過此信,簡直是欣喜若狂,更加堅定了他不戰而勝的想法,不顧種師道等人的勸說,便要執意派遣使節前往燕京,說服耶律淳舉眾來降。


    隻是讓童貫憤怒的是,當他提出令宣撫司一眾官員毛遂自薦之時,竟無一人出列,導致現場氣氛極為尷尬。


    說來也是情有可原,畢竟前番那些使者是什麽下場,如今還彷佛曆曆在目,在這個時候,自然沒有人願意前去送死。


    就在童貫要壓不住心裏邪火,打算強令現場官員當眾庭推之時,卻見一青年官員昂然出列,隻聽其道,“稟宣撫使,馬擴願出使遼國。”


    童貫怕馬擴變卦,趕忙拍板道,“承節郎壯哉!待你安然返迴,本官必在官家那裏替你請功。”


    馬擴卻颯然一笑,不顧現場同僚難看的臉色,口中平澹的道,“為國盡忠,乃是人臣本分,豈可貪圖功勞?”


    童貫也不管此話是真是假,言不由衷的讚了兩句後,想到馬擴隻是個小小的承節郎,身份未免太低,便讓其暫代閣門宣讚舍人一職。


    隨後他又麵向一眾親軍招募隨從人員,最終十五位勇士被馬擴舍身取義的精神所感,主動請纓同去。


    於是,在馬擴的感召下,一支臨時的大宋使團,便組建完畢,眾人在喝過壯行酒後,於次日決然渡過了宋遼界河白溝。


    好在馬擴一行運氣不錯,剛踏上遼國境內不久,便遇上帶兵巡視的耶律大石,在經過一番盤問後,被其帶到了新城。


    卻說馬擴等人當日被安排在驛館暫作休息,以消除一宿的勞頓再繼續趕路。但就一會兒功夫,館外一下子來了父老之輩數百人,擁擠在門外。


    原來,這是一批遼地的漢人,今天突然看到一支使團來此停留,便來打聽這是哪裏來的使人。


    馬擴當然不會放棄這一接近民眾、傳播大宋進兵燕京消息的機會,他當即走出驛館,取出一份榜文朗聲向眾人宣讀。


    這榜文的內容無非是王師吊民伐罪,遼朝君臣、文武百官、軍民百姓宜識時務,早早棄暗投明之類老生常談,但仍然使得現場眾人十分驚愕。


    馬擴讀完榜文,本來還想再接再厲,繼續向燕地民眾,宣講一下大宋的好處,誰知卻被人群裏一個大漢欺進身前,隨即就聽其小聲說道,


    “大人,還是莫要在此節外生枝,免得引來遼兵幹預。”


    馬擴心下一驚,待要問下此人姓甚名誰,是何來曆時,大漢卻隻留下句,“使人今晚宿於涿州。”後,便悄然而去。


    當日晌午過後,耶律大石果然就派了護送兵馬,將馬擴一行送到了涿州,到達驛館正是晚間,而先前見過的漢子已在其內等候。


    二人互相寒暄一番,那漢子自承身份,正是之前曾向童貫送信的劉宗吉,根據他所口述,其專程冒險來見馬擴,為得就是傳達一些遼國的情報。


    馬擴先時還極為高興,可等聽了片刻,心下就不禁大失所望,隻因這劉宗吉所說,皆是誇大之語,比如他就建議,如今新城的遼軍守備不嚴,隻要宋軍夜襲,必能一舉建功。


    對劉宗吉諸如此類的話,若是換一個普通文官前來,或許八成會信,但馬擴卻不然,他乃是武舉出身,並非不同軍略,豈能相信這些鬼話?


    在馬擴看來,劉宗吉此人要麽是遼國派來的暗間,想實施反間計,引誘宋軍上當。要麽就是一個投機分子,想要通過投靠大宋,換取自身的榮華富貴。


    所以,在聽完劉宗吉話後,馬擴表麵上答應,一定會將這些話轉達給童貫,暗地裏卻對其起了防備之心,並以不讓遼人發現二人見麵為由,將其三言兩語打發走了。


    如此在涿州盤桓三日,馬擴一行總算等到了接待人員,乃遼國南京留守府差遣的接伴使漢兒官牛稔。


    而在見到遼人以國禮迎接他們一行前往燕京後,馬擴心中不由一動,暗自猜測遼國或許是發生了大事,要不然沒理由前倨後恭。


    馬擴所料不差,就在他出使遼國的同時,關外傳來了兩個消息,兩個對耶律淳來說,宛如晴天霹靂的壞消息。


    其一,遼國在關外又經曆了幾次慘敗,連上京城都眼見不保,而值此危亡之際,天祚帝耶律延禧不思勵精圖治,竟率眾西逃夾山,顯然是已經拋棄了大遼社稷宗廟。


    其二,耶律佛頂傳來軍報,居庸關外出現穆栩大軍,其數不下三萬之眾,怕是不日就要進犯。


    麵對此種情況,耶律淳本已是焦頭爛額,偏偏以他妻弟蕭幹為首的一眾契丹貴族也不消停,他們以國不可一日無君為由,要強行擁立其做遼國皇帝。


    耶律淳在眾人裹挾之下,無可奈何的登基繼位,封蕭普賢女為後,又遙尊耶律延禧為湘陰王,隨後就與眾臣商討,該如何應對眼前局勢。


    恰在此時,耶律淳接到了耶律大石的奏報,得知宋朝派了使節前來,遂力排眾議,派了牛稔以國禮迎宋使前來相見。


    這便是為何短短數日之間,遼人會態度大變的原因所在。


    馬擴在去燕京的路上,通過旁敲側擊,得知遼國發生的變故後,自是喜出望外,隻覺就衝耶律淳今番釋放的善意,此行必定馬到功成。


    可惜馬擴卻不知道,他此時高興的為時尚早,隻因耶律淳雖有內附大宋之意,但他性子頗為軟弱,根本就壓不服那些主張對宋的強硬派。


    除此之外,不管是遼國還是宋國,他們都下意識的忽略了穆栩,殊不知正應了那句老話,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這也為後事埋下了伏筆。


    言歸正傳,話說馬擴等人在經過幾日奔波,終於來到了燕京城下時,遼國再次隆重的迎接了他們一行,耶律淳還特意派遣了四方館使蕭奧以及禮部郎中張瑴,作為全程接待,並將一行人安頓在燕京名寺淨漏寺下榻。


    次日,天剛放亮不久,就有遼朝的殿前指揮使姚璠、樞密承旨蕭夔,以及都管乙信等三人前來“伴食”。


    見到此種情景,馬擴則更加堅信自己先前的判斷。


    要知道,童貫借給馬擴的官銜,不過是一名使者最起碼的頭銜閣門宣讚舍人,僅為“從七品”的級別。


    而遼國從昨日到今天一早,卻派了多名在官職上比他高出好幾級的官員前來接待,這在以往的宋遼邦交中,是斷然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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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種超乎尋常的隆重歡迎和盛情款待,恰恰表明了遼國國勢的孱弱,以及當局者心理的虛弱。


    當然,遼朝的這三名官員大清早趕來,不單單是為了陪馬擴用飯,而是另有目的。在用完早膳之後,他們就向馬擴提出,要取走他此行所持的國書,理由是南京一眾契丹貴族想要驗證一番。


    盡管三人措辭十分客氣,但馬擴豈能這般讓他們如願,便借故推托道,


    “請恕下官不能答應,這份國書事關兩朝邦交,必須由本官親手麵呈九大王,是萬萬不能讓旁人先看的。”


    馬擴此言不僅抬出了兩國邦交,更是稱唿耶律淳為九大王,言外之意就是不承認其遼國皇帝的身份,作為一個心思機敏之輩,馬擴自是清楚,這是一種嚴重的外交挑釁。


    但他還是如此做了,目的很是簡單,那就是試探一番遼國的底線,為其後談判定個基調。


    結果也沒令馬擴失望,對於他這種幾乎不能容忍的挑釁和刁難,這些遼官居然沒有一個人站出來抗爭,隻是纏著要其拿出國書。


    這樣相持了好一陣子,馬擴見目的達到,便故作為難的,讓他們持國書而去。


    當天日落時分,姚璠三人去而複返,一見馬擴的麵,便出言指責道,


    “這份國書措辭太過狂妄,內容不實不說,還一味指責我朝,且又不容商量,讓我等如何麵呈皇帝?今特將國書原樣奉還!”


    麵對三人施壓,馬擴不慌不忙的收起國書,笑著迴道,“時至今日,多說無益。貴朝不自省一番自身的德行和處境,有此閑心在本官這裏咬文嚼字,不如關心一下我朝十萬雄兵,與定襄節度使的兵鋒所指?”


    以往兩國來往,皆是遼國用武力威脅宋朝,如今風水輪流轉,這讓姚璠三人如何忍得,蕭夔立即憤慨迴擊道,


    “你們南朝一向自詡禮儀之邦,現如今不顧遼宋兩國百年盟好,率先舉兵發難,卻不知師出有名?”


    馬擴從容應答道,“此乃廟堂之算,本官不過區區微末小吏,怎能知曉其中詳情?”


    說到這裏,他話鋒一轉,以牙還牙道,“聽了蕭大人之言,馬某倒有一事請教,不知昔年貴國多次無故犯吾邊境,又是師出何名?”


    蕭夔本想從道義上譴責宋朝,不想卻反讓馬擴拿住話柄,一時竟不能答,而馬擴則繼續不依不饒道,


    “天祚皇帝流離在外,你等不發兵往救危難,卻乘機以九大王篡位於燕京。大宋與大遼既為鄰國,義同兄弟,如今有責任相詢,天祚皇帝車駕安在?


    現聞說天祚皇帝被削降為湘陰王,這件事非同小可!大宋興師問罪,訪尋遼主之生死存亡,一舉一動均合乎禮義,何謂師出無名?”


    姚璠等人被馬擴這一番搶白,懟的無言以對,隻得唯唯而退。


    又過一天,姚璠等人總算老實了下來,派人傳話給馬擴,明日耶律淳將召見於他。


    馬擴心中知道,遼人必是經過一番商議,打算向大宋妥協,他此行看來即將功德圓滿。


    然而,天有不測風雲,就在馬擴準備好說詞,試圖用言語說降耶律淳時,姚璠三人再次來訪,並告知馬擴,先前的召見取消。


    正當馬擴一頭霧水之時,就聽蕭夔口出譏諷道,“貴國總是自誇兵多將廣,可卻不堪一擊。前有那楊可世無故進入我境,被打的全軍覆沒。後有十萬大兵,不敵我一萬人馬。若不是我朝念及兩國昔日之好,此番怕已兵臨雄州城下矣!”


    未等馬擴迴答,都管乙信也跟著發難道,


    “貴朝一麵遣使談判,一麵又發兵進攻,卻又這般快地潰敗而逃,還有什麽顏麵見人?從今往後,貴朝何時才能消停這種出爾反爾的行徑?”


    馬擴聽到十萬大軍兵敗的消息,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眼前三人這般言詞鑿鑿,又讓人不得不信。


    哪怕馬擴再沉得住氣,此時也氣的不輕,他實在搞不明白,為什麽隻短短十餘日功夫,十萬精銳大軍,竟會輕易敗於遼人之手?


    情知被童貫坑慘了的馬擴,腦子迅速急轉,隨後立即向三人表示了抗議,“我朝此來是為了招降貴國,貴國卻無恥偷襲,這是什麽道理,難道此等行徑就有顏麵見人?”


    姚璠三人麵麵相覷,這才發覺馬擴的難纏之處,索性不再做口舌之爭,當即就傳達了耶律淳的旨意,請馬擴一行暫且在淨漏寺安歇幾日。


    馬擴豈能不懂這話的含義,頓時就明白,他們一行這是被遼人扣押了,可事已至此,他一個小小的使臣也是無能為力。


    他現下唯一能做的就是,待三人走後,買通了淨漏寺的遼人侍從官,從其口中探聽一番,到底發生了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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