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丟臉啊,老許家臉都丟到別村去了。”


    “嘖嘖嘖,這壞種,爛心爛肺爛肚腸。”


    “孬竹出好筍,這垃圾許家倒出了個小許。”


    “哪能啊,要真一家,就不會不迴去住了,小許天天住生產組。”


    “朱小英這老東西,也真挺畜生的。”


    毫無疑問,雙橋巷三十六號老許家,已經成了天授村的笑話。


    也不僅僅是笑話,還有戳脊梁骨,一出門就被戳。


    許灼和許若穀乘著袁如輝的三輪摩托,頭次離開鄉下到了城裏。


    城裏有水泥路,顛簸少了很多,可仍舊不是太好。


    下車時,許若穀頭次對許灼豎起大拇指。


    起因是上車前,許灼去市場裏買了個竹編空心墊。


    這東西坐著,顛簸的也就隻有身體了,屁股不遭罪。


    而許灼買這東西的另一個原因,是被全為民抽青了的屁股。


    印染廠辦公室裏,馮國富正拿著幾個玻璃酒瓶,在和副廠長葉維新說著什麽,兩人並沒有吵架,似乎為某個點發愁。


    當看到袁如輝過來時,葉維新笑著打了招唿。


    他瞥了袁如輝身邊的男孩女孩一眼。


    男孩清瘦,膚色不算太黑,但給人感覺有種說不出的古怪。


    古怪在哪裏,一時間也說不上來。


    至於那姑娘,則真是漂亮得極其出眾,一看就知道是城裏的。


    畢竟鄉下姑娘整天幹活,怎麽可能這麽白淨。


    這兩人他隻當是袁如輝晚輩。


    “老袁——小許。”馮國富意識到人來後,連忙打了招唿。


    原本發愁的臉色,舒緩不少。


    許灼走過來道:“馮爺叔,啥情況。”


    馮國富指了指桌上的瓶子:“看看,這瓶子怎樣。”


    四個瓶子。


    第一個是巴掌大的透明小扁瓶。


    第二個是五百毫升裝的秤砣型透明酒瓶。


    第三個是白釉陶瓶。


    第四個是上大下小的柱狀玻璃瓶。


    這四個瓶子分別對應了普通款,宴會款,送禮款,珍藏款四個級別。


    許灼要了一壺水,分別倒入四個瓶子,觀察一陣後倒一些收起,看口沿。


    “珍藏款的做的太差了,這玻璃淨度糊弄人,口沿設計也不行。”


    “讓廠家加深一些淨度,然後顏色偏藍些。”


    “這樣才能讓高檔酒液看著金燦燦的,賞心悅目。”


    “視覺上體現高檔感。”


    “馮爺叔,你用過紫砂壺嗎?”


    “好的紫砂壺倒完水收起壺嘴,壺嘴不會滴水。”


    “你看這款宴會款的嘴,不漏怎麽行。”


    “不漏酒,這個酒香還怎麽出來。”


    “咱們中檔酒配方裏有這麽好的藥香,這種瓶子不就浪費酒方麽?”


    馮國富連連點頭,立馬拿起筆記開始記錄要修改的問題。


    旁邊的葉維新一怔,他沒想到這小孩兒上來看看,立馬看出細節問題,輕車熟路的,竟如此老道。


    這時他才明白奇異感覺來自哪裏。


    那就是這孩子身上沉著的氣質,與他稚嫩年齡不符。


    聽他這麽深入淺出地說明瓶子的問題,葉維新心神一震,不再小覷。


    因為他看得出,這孩子還有一點沒說。


    那就是宴會款設計成漏酒型的,一方麵是散發酒香,勾起更多人食欲,另外一方麵則是從大批量上,加快酒水消耗。


    袁如輝指著桌上幾張紙道:“小許,你看看,這是貼標樣品。”


    許灼拿出來看,隻一眼就笑了,實在沒忍住。


    原來,這年頭生產出來的普通貼標,顏色就像是畫出來的。


    這種東西看起來太平麵……


    當然,這年頭其餘酒的包裝紙也基本是這樣。


    不像幾十年以後,包裝紙會增加反光顏料,並外麵覆一層塑料膜,以此增加反光,提升高級質感。


    “這個紅色怎麽是這樣?”他忍住笑道:“做不到反光麽?”


    袁如輝道:“像國外的那種,有,不是不能做,但看著太低端。”


    葉維新插話道:“其實我也是這個意思。這個東西,一定要讓人看著就是好貨,是高級的東西。就像……就像那個企劃書裏寫的一樣,這是對的。眼下流行的簡單貼標紙,瞧著就簡單大氣穩重。如果真做了那種反光的,其實在大鋪貨量下,越看越浮誇,顯得輕佻廉價。”


    馮國富寫完了停下筆:“我有不同意見。從我來看,別的酒用的都是這種方式,咱們不如反其道行之。標新立異,更容易衝開銷量嘛。”


    最後,幾人目光看向許灼。


    馮國富道:“小許,我聽你的,你說說唄。”


    “是這樣的,在這裏的人,就算是馮爺叔,都是見過世麵,看過高端審美的東西的,能判斷出什麽才是好東西。我說這個,幾位爺叔同意嗎?”


    幾人紛紛點頭,至少他們比絕大部分人眼界高。


    許灼道:“可是,咱們賣得便宜的平民款啊,勞苦大眾是什麽審美?我周圍老人都喜歡大紅大綠的,顏色越濃越鮮豔越好。從古至今,素麻色都是最低端的。像是紫色這種東西,一來顏料稀少,二來濃豔難求。物以稀為貴嘛。咱們覺得自己陽春白雪,可第一款酒的用戶是下裏巴人。”


    眾人恍然大悟,立馬就不再言語了。


    葉維新舉手道:“但是,根據小許同誌你的要求,我們廠裏的技術,現在根本調製不出你需要的這種顏色,顏色質感也達不到。”


    “這……”許灼有些懵,他也沉默了。


    他是會畫點東西,甚至會點素描和國畫。


    問題是,眼下需要調色。


    他記得這種地方一般都會有專業的調色師。


    當然,美術生也會調色,落榜的例外。


    他無語道:“那葉廠長您能幫忙去找些調色師來嗎?”


    葉維新也很無語地說道:“印刷包裝廠的調色師傅,要麽是傳徒弟的,要麽就是有油畫基礎的。咱們易城知青返城前,或許可以找到些……”


    “我來試試。”忽然,一個聲音響起。


    許灼轉頭看,是一直沒說話的許若穀。


    頓時一拍腦袋,怎麽就忘了這個藝術生了呢。


    “成,你來試試吧,我們男的都是連口紅色號都分不清的色盲。”


    聽許灼這話,周圍幾個老男人都投來怪異目光。


    不是……你這小屁孩怎麽知道這麽多?


    這裏麵感受最深的就是葉維新了,他老婆有一大包國外帶來的口紅。


    但是他隻能區分黑紅色,紅色,大紅色。


    老婆卻說,這些口紅沒有兩支顏色是一樣的。


    有時他真懷疑是自己眼睛有問題,還是老婆腦子有問題。


    再三權衡下,他選擇相信後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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