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一的神樂舞學習得非常順利。


    或者說,根本沒有學習的過程,緣一拿起神木枝在場中跳動,從第一式到第十三式,他以一種異常的熟稔,毫無差錯地跳完了全程。


    岩勝和繼國神官在一邊看完了全程,兩人摸著下巴做出點評。


    岩勝:“說是看我學習的時候自己學會了……到這個程度,父親,完全不用教了吧?”


    繼國神官:“倒是不用多花費我的時間,看來緣一的天賦果然……”


    說到這裏,繼國神官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讓自己不要繼續想下去。


    等緣一跳完神樂舞,停下來之後,他走到父親和兄長的身邊,額頭連一絲汗水都沒有,也沒說話,隻是睜著眼睛期待地看向父兄。


    岩勝摸了摸他的頭,毫不吝嗇讚揚:


    “緣一超級棒哦!”


    繼國神官也點頭:


    “不愧是我的兒子!”


    一月後神社的祭禮照常舉行。


    繼國神官身為主事人照看全場不出亂子,岩勝因為前兩日崴了腳,隻能坐在一邊和信徒微笑。


    搭好的高高的木台上,隻有緣一孤零零站著,身著白底的祭祀服,麵上覆著表示不可直視神麵的紙張,手上舉著神木枝,跟著樂師的節奏在台上舞動起來。


    他的步伐很穩,節奏踩得很準,神木枝舞動的弧度同樣精準,台下的信徒本就安靜注視,隨著緣一一式一式地舞動下去,整個祭祀舞的周圍,就隻能聽到樂曲聲、衣袂飄搖聲,還有人群的唿吸聲。


    “咚!”


    最後一個鼓點下去。


    緣一輕巧地落在舞台中央,神木枝高舉,麵目低垂,耳下的日輪花劄輕輕搖晃——他穩穩定在最後一個動作上。


    “啊——”


    “真是——”


    “不可思議——”


    這個時候,周圍才有如夢初醒的感歎聲響起。


    岩勝聽到身邊的父親也忍不住驚歎:


    “沒想到他跳得這麽好……”


    沒想到他跳得這麽好。


    岩勝同樣感到驚奇。


    他正坐在軟墊上,之前說是崴了的腳其實並無不適,行走舞動毫無影響。


    他對父親和緣一撒謊了。


    撒謊的原因……他之前和母親說的話,並非是遮掩的謊言。


    他無法在重要的祭禮上,懷著動搖的心情,對山神大人跳出神樂舞。


    在緣一第一次跳完一套神樂舞之後,岩勝當然有私底下詢問過弟弟:


    “跳動的時候,不會覺得奇怪嗎?”


    緣一搖了搖頭,反問道:


    “奇怪……是什麽意思?”


    岩勝想了想,仔細形容那些卡住自己的鼓點,那些幾乎讓人手忙腳亂的動作編排,特別是最後的第十三式,要在急促的鼓點下將第一到十二式全部重新跳一遍——大概是神樂舞的鼓點總是急促,他每次跳到第十三式,都會感到心慌。


    無論練習過多少次的舞步,踩上去的時候依舊會覺得陌生。


    無論是鼓點還是別扭的軀體,似乎都在拒絕讓他繼續跳下去。


    岩勝當然有詢問過父親這類的困惑,繼國神官眨眨眼,躊躇片刻,就覺得應該給自家緊繃的長子鬆鬆弦。


    他蹲下來,注視著長子俊秀的眉眼,聲音也壓低下來:


    “岩勝啊……一套神樂舞跳下來小半個時辰,除了我們,幾乎沒有人會記得神樂舞的細節,你知道的吧?”


    岩勝正直地補充上:


    “山神大人會注意啊。”


    繼國神官因此露出有點尷尬的神情:


    “當然了,山神大人一定會注意,可是……山神大人是個溫和的神明,他從不對自己的信徒苛刻……”


    “……”


    繼國岩勝看著父親的神情,在父親尷尬的沉默與默認之中,他好像明白了什麽。


    可幾乎將優秀視為一種本能的岩勝,他當然不願意成為那種遮掩錯誤的半吊子。


    所以在確定緣一沒問題之後,他“崴了腳”,坐在了旁觀的座位上。


    祭禮之前,連帶著兩套屬於孩子的祭祀服呈上來的,還有母親精心準備的飾品。


    是兩對花劄的耳飾,一對畫著日,一對畫著月。


    “我想,你們跳祭祀舞的時候戴上這個,一定會非常可愛!”


    母親雙手撫著臉頰,看著眼前的一對兄弟,雙眼中流露出強烈的盼望來。


    她強烈攛掇孩子們現在就試試。


    “這可是祖傳下來的護身符哦!我小時候也戴過的!”


    岩勝看著木匣裏整齊擺放的耳飾,心裏立刻掙紮起來。


    可是……戴耳飾的話,需要穿耳洞……


    山上山下的男性,都沒有穿耳洞的習俗,倒是女子們會穿了耳洞戴些好看的首飾上去。


    繼國岩勝想想高大英武的父親,父親平整光滑的耳垂;


    他又忍不住想起他和緣一四五歲的時候,母親莫名翻找出自己女孩時候的衣服讓自己和緣一試試:


    “哎呀,都是很不錯的料子,一直放著太可惜了,我想著給你們改一改,說不準會很合適!”


    岩勝看著那些布料上黃色和粉色的花樣子,完全不知道合適在哪裏,被山民供養的繼國家也沒有到做不起新衣服的地步。


    他擺出一副男人的樣子,客氣地拒絕了母親的建議。


    而緣一……從那時候到現在,緣一都穿著帶花樣子的衣袍——倒不是說不好看,相反,那些嫩黃色、嫩粉色的料子襯得緣一非常可愛,但要岩勝自己試試的話,他一定會說男子漢還是保有簡樸的風格比較像話。


    這次麵對母親的耳飾也是,岩勝摸摸腳踝告訴母親自己崴了腳,怕是不能上場取悅山神大人了,耳飾什麽的還是免了吧。


    緣一則毫不介意地由母親穿了耳洞,戴上日輪的花劄耳飾。


    “緣一!這是母親求山神大人賜福過的護身符哦,一定能保佑你平平安安!”


    繼國夫人一邊擺弄著有求必應的幼子,嘴上說著話,一邊瞟了一眼身邊的岩勝,臉上露出點氣鼓鼓的模樣:


    “岩勝的話,哼!山神大人當然還是會保佑你平安,但是會有‘腳崴了’這樣的小坎坷,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哦!要不你再考慮一下,你看這個月亮——”


    麵對賣力推薦的母親,岩勝認真地表示明白,並保證他會以後即使沒有護身符也一定會好好照看自己。


    繼國夫人隻好偃旗息鼓。


    離開母親屋子的時候,岩勝摸摸胸口,心中“噗通噗通”亂跳,他隻覺得逃過一劫。


    大概是當初生育祥瑞的時候傷了身子,繼國夫人的肚子這些年再沒有過消息。


    繼國神官不覺得有什麽,他的夫人卻因此感到失落:


    “我想要個可愛的女兒呢!能軟軟喊我母親的女孩子,我會給她做漂亮的衣服,我們一起做好用的香粉眉膏——”


    可他們畢竟隻有兩個兒子。


    後來繼國夫人開始將自己的舊衣找出來修改裁剪。


    “哎呀,阿係!你想想他們穿上那身衣裳的模樣……一定會非常非常非常可愛哦!”


    岩勝聽到過母親這樣一邊裁剪衣衫一邊欣悅的歡喜聲。


    母親這樣高興其實很好,但要代價是自己的話……


    還是苦一苦緣一好了。


    【大家來找茬】


    1繼國夫人是個很可愛的人,想要一個女兒,但是沒有,就移情了,但並不會幹涉孩子們的性別認知(隻是自己暗搓搓有點小動作)。


    2繼國岩勝不親近母親的原因之一找到了——害怕被母親當成女孩對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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