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第二天清晨迴繼國府,剛打開自己的院門,就看到旁邊的小院被推開了門。


    緣一從敞開的門戶裏探出頭來看你。


    緣一:“……”


    你:“……”


    你在自己的門前等了一會兒,直到緣一走到你跟前來,才不耐地問他:“專程在這裏等我,有事嗎?”


    其實你是很想要拔腳立刻進院子,將他拋在身後的。


    結合昨天發生的事情,緣一在這裏等待你,或許他會從懷裏掏出一疊學習筆記,高興地和你匯報:


    “兄長!昨天的書我都看完了,你要檢查嗎?”


    ——很可笑吧?


    可如果是緣一,就覺得他做得出來!


    更何況,你昨天給他布置的還是涉及男性本能的課程學習,以男人的視角來說,一晚上不睡覺將其看完,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總之你麵上看著十分從容,其實內心裏已經想要跑走了。


    緣一在你麵前站定(他的儀容倒是很規整,這讓你滿意),他的視線在你身上上下掃視了一遍,似乎在檢查什麽,等你越發不耐的時候,他終於一本正經地開口和你說話:


    “兄長,那個女人……我覺得很奇怪。”


    你眨了眨眼,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根據長久以來的相處,你早就確定,緣一的言語表達肯定是有問題的,所以經常惹得旁人不快。


    而你連蒙帶猜,一般還是可以明白他在說些什麽。


    可這次,你的嚐試失敗了。


    “什麽女人?”


    “就是……告別的時候,靠在兄長身邊的女人。”


    你想了想,明白過來:“你是說……紫陽花?”


    “……紫陽……花?”


    緣一眨眨眼,迷茫地看著你。


    從未主動去過遊郭的他,對裏頭女人的花名一無所知。


    你看了看四周,清晨的繼國府,已經有侍女仆從們在路上行走,而你和緣一站在院子門口說話,就顯得有點傻瓜。


    沒忍住歎了口氣,你將緣一帶進自己的院子,走路的時候就更詳細地形容了一下紫陽花的模樣:


    “穿著紫色的衣服,頭上有玳瑁的發釵,你離開的時候,她從隔壁房間出來 ,站在我左手邊……”


    緣一恍然:“對!就是這個女人。”


    院裏的侍女們看到你迴來,紛紛對你們行禮,你擺擺手,讓她們繼續去做手頭的事。


    嘴上還在漫不經心地應付著緣一:“她有什麽不對勁嗎?”


    緣一正色,快走兩步,跟到你身邊,側身麵對你顯示自己的嚴肅。他很認真地告訴你:“她的血液很奇怪。”


    你:“……”


    你故意沒看緣一的麵龐。


    從遊郭心神放鬆的迴來,還沒進門就麵對緣一那張臉……該怎麽形容呢,或許並非是他的本意,但站在你的角度,就會有些煩惱的覺得——他的臉吵到你了。


    臉上的困惑、迷茫、嚴肅、擔心等等情緒,都讓你覺得很吵鬧。


    所以你依舊在敷衍:“血液……你看到什麽?”


    緣一和你說過,他的眼睛,能看到很奇妙的世界,人類站在他麵前,能清晰地看到對方皮膚下的血肉骨骼、髒腑唿吸,甚至因此早早就判斷出母親病入膏肓、父親命不久矣……


    你第一次聽到這種話,以為他在和你開玩笑。


    人是無法理解超出認知範圍的事物的。


    就像你經常不理解【繼國緣一】一樣。


    可從戰場上歸來之後,你還是認輸了,向擺在你麵前毫無疑義的現實認輸。


    最大的證據就是……緣一那把名為【椎切】的名刀。


    你和緣一的刀刃同樣由城裏的鐵平大師鑄造,工藝、材料、技巧即便有區別,也不會差距太大。


    緣一多次將自己的打刀給你觀瞧,所以你確認,這不過是一把普通的打刀而已,或許堅韌一些,但不至於出奇。


    可現實是,你換了許多把打刀之後,緣一的【椎切】依舊像是剛從淬煉的烈火中取出那樣,毫無磨損、銳氣逼人。


    “你是怎麽做到的?”


    你直截了當的詢問過。


    然後緣一就說出你感到難懂的話來,當然還是那番可以在通透的世界中看到骨血髒腑的言論,然後順帶他利用這個視角進行的刀術改進:


    “……刀刃纖薄易損,所以每一次揮刀,按照結構,落於筋骨相接的縫隙,順著骨節間的空處進刀,沿著空綽之處出刀——鐵平大師的刀鑄造得很好,因此足夠我使用。”


    他話語的落地點在誇讚鐵平大師的鑄刀術。


    “……”


    你卻一下沉默了。


    你想起自己曾經在書中看過的一些文章。


    裏頭似乎有和緣一剛剛那番話很類似的描述,說的卻不是武士之間的廝殺,而是一個解牛的廚師,他同樣有一把永遠鋒利的解牛刀,裏頭形容起他的技術,說“動刀甚微,謋然已解,如土委地。”


    龐然的牛的肉體,在他眼前,不過是可以隨意解開的肉團;


    那麽在緣一眼前,和他一樣的人類,會是什麽樣的形態……


    你在沉默中感到毛骨悚然。


    因此下一個瞬間就嚴厲地止住了他的話語:“不要說了!”


    “……?”


    緣一疑惑地看向你。


    他的雙眼之中,隻有描述的單純思索,並未想過自己的形容在旁人聽來,會是多麽可怕的事情。


    連你都要稍微振作,才能壓下體內髒腑瞬間的不適。


    你認真地警告緣一:“這些話,以後都不要說了。”


    緣一困惑:“兄長說的是……”


    你:“通透的世界,殺人的技法,還有你眼中的人……”


    你說話的時候,視線自然地飄到了緣一背後的舍人身上。


    身為緣一的近侍,聽到主君的那番話之後,他使勁低著頭,努力縮小著存在感,像是從陰暗角落被拿到太陽下的西瓜蟲,下意識蜷起身子,無能為力地想要保護自己。


    你清晰地看到,他身上名為【恐懼】的情緒。


    是的,他一定聽到緣一的話語了……


    你希望,他是最後一個知道這事的人。


    所以你認真地警告緣一:


    “發現自己和其他人的不同,而後將一些過於超常的地方妥善地隱藏起來——人是群居的動物,隱藏在人群之中是最安全的活法,你要學會保護自己。”


    緣一呆呆看著你:“……”


    你看到他的眼睛就明白——剛剛那句話,他沒有聽懂。


    也是……不能對他期望太高了……


    所以你隻能重複剛剛的指令:“通透的世界,殺人的技法,還有你眼中看到的人……這些話,以後誰都不要說。”


    “父親也不能說嗎?”


    “他最好不要。”


    “兄長也不能說嗎?”


    “也不要和我說,我聽著很心煩。”


    “唔……舍人和綾人,他們也不可以嗎?”


    “為了保護他們,不可以。”


    於是,緣一溫順地低下頭顱,輕聲迴答你:“是,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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