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在中午用過齋飯之後,將你留下來談話。


    你們在他的寮房裏見麵。


    他坐在桌案後麵,整個人坐在背光的陰影裏,威嚴的氣勢一如既往,你低著頭跪坐在桌案前,能感受到他冰涼的目光在你身上掃過:


    “聽明心住持說,你想成為武僧?”


    這是意料之中的問題,與繼國家的意誌相悖,堅持武道之路,清水寺一定會向宗族透露一二,所以這般質詢也在你的意料之中。


    在父親麵前,你低著頭,雙手握成拳,搭在膝蓋上,右邊的手高高腫起一塊,是之前比試時留下的痕跡。


    你低頭看著自己的手,迴答的語氣十分恭敬:“是的,父親大人,我還是想堅持武道之路。”


    “唔……”父親沉吟著,沒有說好或者不好,過了一會兒,他才說道,“你上午和緣一的比試,輸了。”


    他的語氣十分平靜,詞和詞之間並沒有明顯的起伏,到句尾也是和緩的弧度,你摸不準這是個陳述句還是個疑問句。


    若是陳述句,卻沒有下文;若是疑問句,他似乎已經篤定答案。


    父親的目光集中在你發頂,這目光冰冷、嚴酷,仿佛有千鈞之重,沉沉地壓在你的腦袋上,連帶周圍的空氣也都凝滯起來,一切都變得沉重,讓脖頸都要承受不住,你隻能更深更深地將頭低下去,誠實迴應道:


    “是的,我輸了。”


    “這樣啊……”是意料之中的答案,因而父親在桌案後發出一聲輕蔑的笑音,他的聲音遠遠的傳來,問你,“那麽岩勝,你應該明白緣一的強大了吧?”


    “……”


    身後的紙門大抵留有縫隙,有冬日的冷風一個勁兒地往房間裏鑽,正好吹拂在你的頸背上,僧衣的禦寒效果實在不好,包裹的身體僵硬又冰冷,你繼續深深地低著頭,恭敬地迴應父親的問題:“繼國家會在緣一手上走向榮耀。”


    “所以,你明白的啊……”


    前方傳來父親的一聲歎息。


    你聽到衣物摩擦的聲音,然後是父親的腳步聲。


    “咚。”


    “咚。”


    “咚。”


    “咚。”


    他起身,從桌案後走出來,走向你,雪白的足袋落在榻榻米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父親走到了你麵前。


    你低著頭,仿佛被他居高臨下的目光攝住,一時之間大氣都不敢喘。


    曾經被時間掩蓋的記憶被拂去了灰塵,在這個明白自己弱小的冬日裏,你再一次迴想起,自己曾經有多麽畏懼麵前的男人。


    “岩勝……”


    父親蹲在你麵前,他伸出手,徑直抓住你的頭發,成年武士寬大有力的手往上一提,身為孩童的你就毫無辦法,控製不住地抬起頭顱直對他的目光。


    父親的目光和記憶中別無二致,冰冷而森寒,明明在看著你,又仿佛在打量一柄新到手的打刀,觀察這刀鋒是否足夠鋒利,能否為他除去強敵。


    隨著打量,他抓握你的手越來越重。頭皮傳來撕裂般的疼痛,你盡力挺直身子,咬緊牙關才能忍住不發出丟臉的痛唿,徑直任由他觀瞧,不敢亂動。


    “……你知道我想讓你去學習兵法文化的吧?”


    他張口說話,唿出的氣息冰冷無比,與嚴酷的冬日氣溫相比也不差分毫。


    你對上父親的視線。


    是的了,父親的視線,他對你這柄刀刃的評價已經透過雙眼傳達出來了。


    ——不行啊!是差一等的殘次品!


    這樣的視線。


    你注視著他,聽到自己麻木地開口說話:“可我想成為武士。”


    抓住頭發的手更加用力,你緊緊咬住牙齒,甚至在牙根品嚐到鐵鏽味道,才勉力保持了表麵上的莊嚴,沒有發出聲響,你倔強地直視父親的雙眼,第一次如此大逆不道地在父親麵前透露出忤逆的意思。


    繼國家年富力強的當代家主,他蹲在你麵前,有一半的麵目顯露在陽光之下,另一半隱藏在陰影之中;你注意到父親眉心的皺紋比記憶中深很多,眼角無力地下垂,透露出疲態與蒼老,隻是那雙眼睛,看過來的還是一個冰冷的武士的目光,殘酷又無情。


    “不行啊——”


    父親眼睛微微一眯,他毫不顧忌你的身體狀況,徑直站了起來,然後擒住你的手展臂一揮,你的雙腳懸於榻榻米之上,像是被繩索吊住脖子的水鴨子,身不由己地順著力道狠狠砸到一邊牆壁上;


    背部傳來遍及全身的鈍痛,你跌落在牆邊,頭皮要分裂一樣的刺痛,肩背也痛,臂膀與腿股同樣的無力顫抖,你如一灘爛泥委頓在無光的牆角,一時半會兒根本爬不起來。


    你看到父親站在門邊,正側頭冷冷地看著你狼狽的醜態。


    “朱乃說你們兄弟可以守望相助,讓我寬待你……她是你們的母親,我想,她說不定會更了解你們……哈!這個善良又愚蠢的女人!她根本什麽都不知道!看著你的眼睛我就懂了,擁有不臣之心的你和緣一無法共處……”


    “……”


    你抿緊嘴唇,沒有說話,安靜地看著光影之下對你做出宣言的父親。


    你還記得前來寺廟之前,你與父親的最後一次見麵,他流露出罕見的軟弱,猶豫著想要將你留下。


    原來,是受了母親的影響嗎?


    母親,想要你做緣一的臣子……


    你根本說不出話來。


    “既如此,你以後不要和緣一來往了!”父親如此判斷道。


    你完全理解父親惱怒的來源。


    家族的武士,寺廟的武僧,或者廟裏的文士,是截然不同的道路。如果說文士還有辦法用文化來壟斷教育,編織圍繞宗族的關係網絡,那麽武僧身為另一套暴力武裝中的角色,為了避嫌也好,你就不該在大名的土地上繼續與家族來往。


    你會剃度受戒,得到代表新生的法號,舍棄繼國的姓氏,徹底加入清水寺,僅僅作為清水寺的力量存在。


    養育一場,結果為他人做了嫁衣,是你或許比父親更加憤怒。


    對此,你無話可說。


    你隻是咬牙,顫抖著,勉強從地上支撐起身體,在牆邊正坐下來,手掌貼地,對他深深地施了一禮:“父親,我想成為武士。”


    “離開家族,你永遠無法成為武士!”


    你的頭抵著地板,你聽到自己和父親同樣冷漠的聲音響起:“至少,我還是武道中人。”


    “……”


    “……”


    父親什麽也沒說,他大概也懶得再和繼國家的叛徒多費口舌。


    過了一會兒,“嘩——”的一聲,他拉開紙門,顯然是準備離開了。


    “父親!”


    你抬起頭,下意識叫住了他。


    父親站在白雪覆蓋的背景中,停住了腳步。


    你……叫住了他?


    不由自主的,你做出了毫無必要的行為。在你意識到這一點之後,一股比剛才更加沉悶尖銳的痛疼,從心髒處傳來。


    “……緣一上午和我比試的時候,擊中我的手,使我無力繼續……”你皺著眉頭,一字一頓地組織著語言,吃力地繼續說道,“這是不符合武士道的行為。”


    對戰中,擊打對手的手部,讓對方因疼痛棄劍,無法繼續戰鬥——想要做到這一點,需要自身具備極其高超的技巧,實力也遠遠在對手之上,既然如此,就更應該堂堂正正地擊敗對手,而不是用【打手】的方式去羞辱對方——這是以前父親的部下教導你時說過的話。


    棄劍的武士,被打掉的不是劍,而是身為武士的尊嚴。


    你從未想過會有人如此羞辱自己。


    而這,並不是緣一會做出來的事情,隻可能是有其他人誤導他。


    你首先想到的就是眼前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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