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緋衣殺人的目光下,鬆子麵紅耳赤,他目光垂在地麵上,囁囁道:“不是那樣的,我們...”


    緋衣等了半晌,鬆子隻是摳著腦袋眼睛望著地板,沒有再說出話來,她本就重傷的身子,向後趔趄了幾步,一口黑血噴在屏風上,盯著他的眼神,從憤怒變為自嘲,從自嘲變為絕望,呢喃道:“好一個...我們。”


    她深吸了一口氣,閉上眼不再看他們,捏在手裏的緞衣從指尖滑落,語氣冰冷:“一個時辰後,我將窮我之能,追殺你!”緋衣纖細的手指摳進木頭屏風,一字一句的說。


    墨發披覆她慘白的麵容,從來沒有體會過的痛苦像蟲在啃食內心,亮若星辰的眼透著殺氣凝視著鬆子,鬆子似乎看見了那個屠完全村站在幼時的他麵前的緋衣,一身血氣。


    “不是...緋衣,我...”鬆子不由得打了個冷戰,他往前邁了一步想要解釋,這樣的緋衣,鬆子感覺好陌生,她的眼神太複雜,有高傲,有痛苦,有憤怒,有孤注一擲的狠決,太多情緒碎在眼底,全部都混在她滿眼淚水裏。


    緋衣怎麽了?她看起來很痛苦,鬆子第一次看見緋衣的眼淚,劈裏啪啦的掉落。


    扭過臉,緋衣咬著牙,從齒縫裏說道:“滾!”


    “緋衣...”看到她這樣子,鬆子心疼起來,輕輕喚著她繞過屏風,不自覺的伸手去拉她,想要擦掉她滿臉的淚水,想把她擁進懷裏。


    “你傻啊!她都要殺你了!”手被黑羅刹狠狠扯迴,鬆子清晰的看見緋衣劃過臉頰的淚水晶瑩剔透。


    見他不走,緋衣狠狠用袖子抹了一把臉,破窗而出。


    “緋衣!”他被黑羅刹拽著,說不上去。


    黑羅刹將鬆子望著窗外的頭扭向自己,使勁搖晃他,怒斥道:“她要殺你!你懂不懂!剛才就應該把她丟在慎行殿的,你非要把她救出來!”


    像是沒有感覺一般,鬆子呆呆看向黑羅刹,茫然的問:“緋衣為什麽要殺我?”


    黑羅刹氣笑了:“你說為什麽!鳳陽君!”


    像一個大旋渦,鬆子暈眩著落地,終於明白過來:“啊,對,鳳陽君,我是鬆子,我是石頭,我..還是鳳陽君。”


    鳳陽君三個字就意味著,從此他站在了緋衣的對立麵,緋衣要殺他,魈夜要殺他,他當作家人的這些最溫暖的存在,現在,都想要殺了他,巨大的悲傷向他襲來,他靠在屏風上,四肢都虛脫。


    黑羅刹毫不避諱的在鬆子麵前換完衣服,丟掉那殘破的黑衣後,她看著女裝思索:“我覺得你也沒必要穿女裝了,你就是掉了一層皮,緋衣也認識你,這個大魔頭的追殺,比那些人族術士危險多了,她隻給了一個時辰,我們現在先出城吧,我帶你一個人應該沒問題,我們日夜兼程,趕去鬆山,隻要進了山,我們的勝算還是很大的。”


    黑羅刹以拳擊掌,輕笑著繼續道:“明麵我們是打不過她的,不過她現在已經是強弩之末了,隻要我們跑得快,拖都能拖死她。”


    極豐腴的女子笑的狡黠,要換個男子,隻怕已經全身酥軟,但鬆子看都沒有看她一眼,他神情黯淡,滿腦子都是黑羅刹那句:強弩之末,鬆子不明白,最後一麵從魔界去人間的緋衣,還那麽強壯矯健,怎麽這次相見,緋衣滿身行將就木的垂死氣息,鬆子隻感覺心口突突跳得疼痛,走到窗前,想追上去問個明白。


    “快走吧!”黑羅刹上前來拉他,絮叨著:“那個大魔頭可是言出必行的,你沒見剛才她那眼神多可怕...”


    鬆子失魂落魄地被黑羅刹拉著離開,沒有負擔緋衣,兩人步履輕快,鬆子一路不停迴頭,隻希望能看見那抹紅衣。


    而這邊,跳窗而出的緋衣隻感覺眼睛像漏雨了一般,淚水簌簌掉落,完全沒有停下來的意思,道路房屋在淚水裏映成晃動黑影,躍出牆後,緋衣拐進個昏暗的胡同,任由自己順著牆根滑落,無力的坐在地上哭泣,她都不知道自己原來會哭,緋衣恨恨地在腿上捶了兩拳,她不知道該怎麽辦,除了哭似乎沒有別的發泄出口。


    這是怎麽了,翻湧的情緒遮蔽了她的理智,剛才黑羅刹的那幾句話不停的在腦子裏重複,可惡的是鬆子什麽解釋都沒有,緋衣心裏堵得厲害,腦海裏出現了各種聲音,攪得她氣血翻騰:


    “我要親手殺了他!我必須得殺了他!”


    “一定不是這樣的,有什麽誤會在裏麵!”


    “那可是鬆子,你下得去手嗎?”


    “他不是鬆子了,他是鳳陽君!”


    “就算他和黑蛇真有什麽,關我什麽事!”


    “不關你的事,你哭什麽!”


    ...


    “你們全部給我閉嘴!”


    ...


    “你們全部給我閉嘴!”抱著頭,緋衣呢喃著說出口,哇的又是一口黑血噴出來,整個人鬆軟滑倒在地,這才感覺唿吸順暢許多,躺在地上,緋衣透過狹窄的縫隙看向天空,理智漸漸恢複。


    眼下這個局勢,再明朗也沒有了,人族魔族仙族,三界尊者都會不遺餘力追殺鬆子,而妖族也盯著鬆子。


    人皇想要奪魂鳳陽君,麵皮撕破,鳳陽君指不定什麽時候醒來,就算人皇為了自保也必定傾巢出動。


    魔界與鳳陽君世仇,魈夜必然得殺鳳陽君。


    仙族為了盡快讓鳳陽君歸位,也會殺了鬆子。


    好歹幫魔尊攝政五百年,緋衣不用動腦子,就可以看透現下情勢,暗自分析,上天無門下地無路,鬆子唯一…唯一能躲的地方,鬼界!


    但是鬆子是生魂,沒辦法呆在鬼界,這個辦法也行不通,鬆子無處可逃。


    緋衣唿吸沉重,思慮過重的她魂魄又一次出現了分離的跡象,很痛,骨髓裏都在痛,緋衣蜷縮起來。


    不管是哪股勢力,最輕易能殺掉鬆子的,莫過於緋衣,“不是我不去殺你,隻是我這身體,辦不到啊!”緋衣給自己解釋道,就算魈夜來了,也怪不了她放走了鬆子。


    緋衣內心坦然許多,黑蛇是了解魔界右遣使威名的,這話說出,黑蛇定會用盡所有辦法帶鬆子逃走,隻是,黑羅刹的名聲可不太好,鬆子會不會在黑羅刹手上吃虧啊,把他交給黑羅刹,我是不是冒險了一點...


    管不了啦,鬆子,我管不了了,以後,你自己照顧好自己,緋衣翻轉身子,擺成個大字躺在地上。


    頭頂的光亮被一個高大身影遮住,緋衣仰頭看清來人,微微一愣,心裏突然有了主意,她忍不住笑了,這一笑如同花蕾在春風中綻開,如綿綿細雨沾濕了青蔥小草,如潺潺流水劃過石板青苔。


    鬼王玉阡陌隻覺得世界在她這一笑中明亮起來,他呆住了,傻愣愣地看著緋衣的笑臉,那是他從來沒有看見過的鮮活。


    “鬼王!”緋衣笑容燦爛,“我有事求你,條件你開。”


    鬼王玉阡陌收迴眼神,不自然的摸了摸鼻子,悶聲說道:“活下去。”


    緋衣讚賞的看著他:“對,我所求之事就是求你庇護鬆子,讓他活下去。”


    鬼王像看傻子一樣白了緋衣一眼,微微搖頭道:“不!我是在開條件,我隻要你活下去。”


    緋衣翻身坐起,微微仰頭看著玉阡陌的眼睛,像在理解鬼王的意思。


    鬼王抱著手移開雙眸,說道:“你先想想,你之所求與我之所求衝突了,如何是好吧。”


    緋衣想明白鬼王的意思,她要讓鬆子活下去,鬼王就要幫鬆子融合體內異族,她的魔魄將會永久的停留在鬆子體內,而她就會麵臨一直以來麵對的散魂這個問題。


    並且有了鳳陽君的魂魄加持,她的魔魄會更加迅速的與鬆子融合,她命不久矣。


    偏偏鬼王開的條件是活下去,她能活,魔魄必須迴歸,迴歸的代價就是鬆子死。


    又是個無解的題,緋衣嘲諷笑著,一口黑血嘔出,身子再也撐不住,軟綿綿朝地上栽去。


    就在要砸在地麵時,她撲進一個冰涼的懷抱,耳邊聽見鬼王低沉的罵聲,道:“一天天,擔心這個憂心那個,唯獨不擔心你自己,燒得都燙手,隻怕我再不來,你就要去鬼界找我了。”


    黑暗將緋衣籠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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