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丈距離時,雲渡厲聲問黑衣人:“蘇誡呢?”


    知道對方不是惡徒,她的刀便沒指向男人。


    蒙麵男人銳利的黑瞳轉向烈火熊熊的屋子,沒有說話。


    雲渡瞥了他一眼,拔腿衝向火海。


    ……


    兇猛焰爪攀著滾滾濃煙掀毀梁柱,扒落的青瓦稀裏嘩啦墜進於熾熱火海。


    焰光竄天,照亮整個依山傍水建成的村落,圍著村子栽種的樹木招搖著形狀詭異的枝丫,活像地獄妖魔的利爪。


    漫天光明之下,挨家挨戶的屋門逐一敞開來。


    “這是哪家走水啦?”張家大爺披著衣裳,邊咳嗽著問,“阿牛,阿牛,快起來去瞅瞅,趕緊的幫忙打火。”


    “阿父,”籬笆院外跑來個披汗衫的壯碩漢子,“將才莊上的來人通知過了,說是晚間看見村西院子的羨娘把城裏熙瑞坊姓蘇的帶進了家門,正是這裏頭的故事呢!”


    大爺歎息:“是那剮千刀的就不奇怪了!近年說起這畜牲,哪個不想宰了他?這羨娘子是遠鄉來,看她行事談吐不俗,性子嫉惡如仇的,早知不是咱們一樣的尋常百姓,確是今夜故事!對上那善殺的奸人,也不知她出沒出事?帶著孩子的,可不容易!哎!”


    “兒子見光起來時,遠遠看見架馬車往村口去,好像就是她家的。”


    大爺把兒子叫到身邊,小聲說:“要真把姓蘇的燒死了最好,但瞅這火勢,你趕緊多叫幾個人去村西守著,不要教火燒到大夥家中咯!”


    “哎。”


    漢子套好衣裳出門,不用上門喊就結上了一對與他有同樣思考的村夫大漢。


    防火,不救。


    助紂為虐的奸官,燒成灰了才痛快呢!


    一村子人揭被不眠,站的站在自家院中,站的站在門口,一齊望向村西那片火光,過過了那麽多個年,第一次,他們感覺到銀雪皚皚的新年風竟然是暖和的。


    而此刻,比村民們感覺更暖和的,是靠坐在一壁白灰牆角的人人得而誅之,得之卻誅不了的奸臣。


    蘇誡疲倦地靠在牆壁,雙手耷垂在地,長唿長吸間,健挺胸膛起伏優美的線條。


    浮動點點金光的玄氅被利刃劃爛了,變成絲絲縷縷樣式。


    玄氅下灰色的交領長袍綻開道道暗紅。


    二十二名高手合擊,他卻始終隻守不攻,受傷在所難免。


    其實,從前他遭遇的每隊打著“誅蘇令”名頭來取性命的殺手,他都從未下過死手,隻是將他們打成重傷,給之後想來找他借命的俠士們提個不好惹的醒,順便也讓自己清淨清淨。


    酷烈的火苗在眼前狂飛亂舞,濃鬱煙氣鑽入鼻息,嗆得肺疼,風吹起渾濁的煙霧一浪一浪撲灼了臉,昏朦中,蘇誡迴憶起了自己走過的二十四年,迴想棄文從武、從佞的過程。


    誠如旁人所知,他從前隻是一個雖通六藝,但在武學並無造詣的雅質書生,身邊少數人知道他師從過一位無名遊俠,武藝上得到其不少指點,可要與江湖上那些名門正統相比,半道練成的那點拳腳屬實是不能看。


    他功力突飛猛進的轉折是在認識了思歸之後:


    十多歲的年紀,正是願意交心的時候,何況還是兩個年齡相仿的心懷正道的少年。


    那時兩人一相聚,就能在一方幽廬裏連住上好幾日不出門,煮酒烹茶,地北天南話個巨細。


    他給思歸講曆朝曆代的君臣鬥爭;講現世的朝局大勢;講自己的理想;講自己對情對愛的理解、規劃。


    思歸滿眼欣賞地悠然地看著他,若有所思。


    許久後,他會說“我自小有一個怪病,總會在夢裏出現在一個光怪陸離的世界,那裏有著比此處更璀璨華麗的事物,更新式先進的技術,沒有階級嚴苛的上下關係,最重要的是,沒有動不動就屍橫遍地的殺戮。從那個世界中,我可結比現今更成熟豐富的經驗,用於造福這個時代的百姓”。


    後來國君日漸荒政,導致遠城官吏懶政,甚至欺壓、剝削平民,他於是創立了除暴安良的竹月深,以玄巧的方式掃清一些汙濁世景。


    思歸知道後,罵他活得不耐煩了,說他所作所為觸動了持權者的利益,若哪日被人發覺,身上幾兩血肉根本不夠那些虎豹豺狼啃嚼。


    嘴上氣個沒完,轉頭就送了他厚厚一摞的武學奇書,其中包含了心法、劍法、刀法、拳法、輕功等聽過的或沒聽過的知識。


    他諄諄告誡,東西是憑不知如何形成的記憶撰錄,要他參考著練,看著不對勁的要自行斟酌、試驗,倘若出了岔子,他可不懂那些武學上的門道,而後他還給了他各種有助調息運氣的丹丸。


    起初看那些書時,他完全沒在意,全當閑暇時打發時間的讀物,看到興趣處,偶爾會試試所言虛實。


    然而也隻是試試,並沒潛心去照著練,直到了他決定伴君後,遇上了各種各樣需要動武的場景,那些曾經看進腦海裏的知識才被調動,與他的思想行為融合一體。


    久而久之,便成就了如今特別難殺的蘇賊。


    思及思歸,蘇誡不免就想到了他近來處境。


    月前,思歸咬死要他還欠他的八萬貫錢,他迴府後即盜了府上財物秘密送去思歸所開的萬象樓,讓他自己將那些價值連城的珍寶拿去當錢用。


    前不久,他收到消息,說思歸拿了財物後,很快就帶著幾個人前往南武去購置禦敵兵器,做好防止歹人闖入殮星穀的準備。


    那驕傲固執的家夥,也不知事情辦得是否還順利?


    “阿嚏——”


    正前往南武途中的驕傲固執的家夥經人一念叨,立時就打了個噴嚏。


    其時,思歸修長美麗的腿腳正碾著一個糙髯壯漢的胸口。


    壯漢躺在潺潺河水邊,壯碩的身背下是堅硬的灘石,月色下,他的臉色呈現怪異的幽綠。


    “不好意思哈,咳,可能是有人想我了。”橫七豎八的火把散發橘紅光線,照見紫衣飄飄的男子的一雙彎彎笑眼。


    綠臉漢子看著手肘搭在膝上的俯視著自己的美男子,淚花閃閃:“好漢饒命,小的們再也不敢了。”


    思歸掃量一圈躺了一地的綠臉漢:“世道爛,人心可不能爛。爺爺有錢,那是爺爺有錢,爺爺的財物,孫子怎麽能劫呢!讀過書嗎?”


    “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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