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渡靜佇一旁,也是看著婦人遐思。


    她也看出了婦人形容上與從前的自己的一兩分相似處。


    隻不過比起從前十四五歲清麗驕揚的她,婦人看起來真是老成不少,眼神裏流露的光澤不是曆經滄桑的平靜,是堅韌桀驁的沉冷。


    然而她又努力地在掩藏那些不易察的現象,盡力表現得世情。


    “娘親,爹爹,”小男孩蟠著婦人,看向兇巴巴陰沉沉的男人,“孩兒找著爹爹了,可是爹爹他……他好像不喜歡孩兒。娘親,是不是阿致不乖,爹爹他不想要阿致呀?”


    “嘿嘿,”婦人愧赧,訕笑道,“那個……小孩子不懂事,瞎說的,蘇大人別生氣。”


    蘇誡陰嗖嗖地道:“瞎說?這位娘子,我與你素不相識,你的孩子卻在大庭廣眾之下喚本官‘爹爹’,如此荒唐事,你想本官以怎樣言辭來迴應你這‘瞎說’二字?”


    美婦瞧了眼圍成人牆的群眾,不好意思地解釋說她的孩子之所以在往來行人中喊蘇誡為父,不是因為她與蘇誡有什麽見不得人的牽扯,隻是因為孩子親爹死的早,自小不知自己生身的爹什麽模樣,故而才鬧此一出。


    至於為什麽隻認蘇誡當爹,而不是其他的男人?


    婦人說,孩子還未出生時,丈夫就死了,孩子誕下後,她一人獨自撫養,沒有父親,裹在繈褓的小兒夜夜哭鬧,不得安寧,她聽街頭賣狗肉的屠婦說孩子夜哭是床頭不寧,有邪物作祟。


    若想得安寧,需得用更邪狠的東西來震懾,而如今人人談論的最邪狠之物便是君側幸臣,殺人如麻的狠絕殘暴的羽衛指揮使蘇誡。


    婦人於是就托知道指揮使長相的畫師將其形象摹成畫,掛在床頭。


    說來也怪,自婦人把指揮使的像掛床頭後,孩子就真的不再哭鬧了。


    後來孩子長大問及自己的父親去向,婦人悲痛,無法向一個初省人事的孩子解釋生與死的關聯,無奈何下,她便指著日夜懸於床頭英武非凡的男人的畫像說“那畫上之人,便是咱們阿致的爹爹”。


    久而久之,指揮使大人的形象就成了孩子心中的父親的形象,是以才會在廣庭大眾下將蘇誡認作日夜觀摩的父。


    說著獨自撫養孤子的辛酸,婦人別過臉默淚,不讓孩子看見她容色上的淒苦,看眾見之無不慨歎,聞之無不動容。


    婦人在眾百姓麵前向蘇誡道歉,說自己未經本人同意便擅用他形像,鬧了誤會,出發點也詆毀了朝官名聲,她自請下獄受罰。


    隻希望指揮使可以網開一麵,不要怪罪她的孩子。


    她態度誠懇,決然是一位愛子如命的好母親。


    百姓們看著帶著豆丁稚子跪地求情的可憐的母親,又看看冷臉如羅刹的殺人不眨眼的指揮使,嘴邊醞釀著的幫忙求情的話是一句都不敢蹦出。


    蘇誡看著俯首腳邊的美婦,不發一言,也不喊她起來,隻眼神不停地在婦人的身形發膚上細細打量。


    眾人見羅刹眼裏漸凝寒霜,意識隨即驅使腿腳一步步往後退走,離至三丈外。


    森寒的氣息波及到雲渡身上的當即,她默默歎了一息,提步走上前,抱起了孩子:


    “你真是姑姑見過的最聰明的孩子啦,看過畫像就能找著本人,你念書是不是也很厲害呀?”


    阿致乖聲道:“迴仙娥姐姐,阿致已經會背《千字文》了。”


    “小嘴真甜!”雲渡捏捏他軟乎乎的小臉兒,“你年歲太小,可以叫我姑姑,不要叫我姐姐,更不能叫仙娥。”


    “可是……”孩子撓撓漂亮的小腦瓜,嘟嘴道,“姑姑好好看,像畫上的仙女,還會開花!”他指著女子雪頰上的紅梅。


    雲渡被他逗得好笑。


    “哎,阿兄,”雲渡笑顏嫣然地看著蘇誡,“你看這孩子多可愛,要不我們帶他去買點東西吧?人家方才叫了你那麽多聲爹爹,又哭了那好一會兒,怪讓人心疼的,雖然是個誤會,卻也算是緣分不是?”


    瞧見心愛的女子抱著個軟萌稚兒在麵前笑成了花兒,蘇誡黑冷的臉瞬間轉暖。


    試問哪個男人能拒絕一個本就傾心多年,並貌美如仙,還捧著一方煙火的女子向你發出的陪伴邀請?


    他蘇誡,不能。


    忘了是在哪一夜的夢裏,他親力養大的女娘乘華駕、披雲霞、攜春風來嫁,而後他們溫酒一杯,暖帳紅燭,而後便出現了如眼下一般懷抱孩子恬恬望著他的情景,那美好,令人沉醉。


    怔怔地看著幾度出現在夢裏的“妻兒”許久,蘇誡慢慢才從恍惚裏迴神。


    垂眸看著伏跪請罪的女人,淡聲道:“你起來吧。”


    婦人謝過,暗暗舒了口氣,抬眸看向俊美的男人,她微笑著斂衽。


    “阿致,來娘親……”伸手將抱迴兒子時,女人的目光遽爾卻停頓在抱著她兒子的美人的身上,手僵在半空。


    “這位姑娘是……”眼光轉向蘇誡,“……是大人的親戚?”


    婦人盯著雲渡澄澈雙眸,眼裏閃爍著不可名狀的震驚。


    “你認得她?”蘇誡問。


    “不……不認得。”婦人略顯支吾,轉而咧笑,“隻是從未見過如此月容花貌的姑娘,一時失態,失態……”


    婦人抱迴孩子,雲渡道:“我和蘇大人覺得今日與你兒子實在撞緣,我們都很喜歡這孩子,想帶他去買個玩意作為相識禮,娘子可應允?”


    婦人聞言將雲渡上下又打量,目光重點她宛若大家筆墨描摹的精致五官上,驚疑的眸光伴著比較的意味。


    雲渡不知她如此仔細的審視是怎樣目的,隻始終朝她展示和善的微笑。


    婦人垂眸去思量,眼珠卻是在暗裏骨溜溜地打轉。


    未幾,她點頭,抱著孩子福一禮,講了些讚美、客套等言,隨後還自我介紹說她名喚羨娘,娘家是南武人,亡夫是大彧京城人,丈夫故後,門庭破落,族親勢利不容孀婦,便迴去南武娘家寄住。


    卻奈何父母心慈,兄嫂無情,腹中孩子還未墜地,她挺著肚子就被趕出了母家大門,迴到彧國。


    生活所迫,她一個待產妊婦又無力氣做別的謀生,決策之下在南、北邊境學人經了商,到今日也算賺得不多不少一筆家財,於是帶著夫家血脈迴來,擇日便帶孩子迴舊宅認祖歸宗,重整門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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