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後麵,蘇誡連連喟歎。


    聽他義憤填膺地說著,雲渡無從插言,隻是時而看看他,時而垂眸思量他言論背後的含義。


    “你知道彧國強盛的這幾年,邊邦有多少豺狼在蠢蠢欲動嗎,知道相鄰的北雍如今是怎樣處境,南武又是怎樣處境嗎?”


    雲渡眨眨眼,心裏旋即盤點:大彧位正中土,沐東洋之風;北接襄月;西壤北雍;南望南武,如三足所倚寶鼎,也繁盛,也洪爐。


    襄月人是異血夷族,遊牧而居,兵悍馬壯,彧朝之前,曾多次揮兵南下掠奪過我境多方城池,差點直入北冀皇都,占我君室,後被臨頡世子帶兵打退九城之外駐防。


    夏臨頊稱帝後,率先就是殺的襄月大軍,當年他不但退敵關外,收複前朝失地,雪了漢人骨弱之恥,還乘勝追擊,占了襄月三成的疆土,擴大了彧國版圖,襄月而今雖龜縮稱小,心裏到底是含恨不甘的,奈何打不起罷了。


    西麵的北雍國祚雖比大彧長久,疆域卻沒有我境遼闊,此代北雍帝年紀尚幼,主權由朝中權臣在掌,臣子野心叵測,三天兩頭的侵擾彧國邊民,夏臨頊整日尋歡作樂,無暇收拾,一有報就派濯旌王去擺平。


    “小事”丟給他,一可息朝堂聒噪;二可給閑人找點事做;再而,濯旌王做好了可以“嘉獎”他,做砸了便有的是理由調教他,總之,對夏臨頊而言,亡兄妻兒的戲,就是比旁的事有趣。


    上次宮宴就是為了犒賞濯旌王平定北雍滋擾大彧邊城——北江城而操辦。


    北雍國情不穩,國庫空蕩,國土貧瘠,從來都不是大彧看得進眼的對手。


    邊鄰三方,南麵的南武國勢勉強能與彧國抗衡,不過自前朝時夏柱國揮兵搶奪南武的丹陵郡及其周邊城鎮那一役,南武敗退認栽,其與大彧之後的關係便一直處在互不侵擾,並互市的麵和心不和的狀態。


    南武國祚久遠,國力雄厚,國民亦團結,雖皇室中內鬥不斷,卻多良臣輔政,與暴虐濫殺的彧帝夏臨頊及無實權的北雍小皇帝相比,晚年一心求長生的南武帝鍾離攸算配得明主、賢主讚美了。


    雲渡所了解到的這些信息,一方麵是自小耳濡目染記得,一方麵是憑自己經曆分析,另一方麵則是從各種日常各種途徑聽來,比如百姓議論,比如公子與思歸談話,或公子不時與自己閑聊,以及近來與蘇誡相處時提說等。


    不知蘇誡所說是否就是她所知悉的這些?


    她看著他,表情半明半昧,等他自己解說。


    蘇誡瞧著姑娘溢著期待的狐狸眼睛一般盈澤的美目,道:


    “南武建國豐沃大地,物阜民安,君有德,民有誌,那是從前。如今南武帝年事見高仍不立國儲,導致皇室子孫集黨攬權,內耗嚴重,加之近年南方常逢洪澇天災,農事艱難,底層百姓苦求溫飽,昌平之下,形勢不敢心安。此動蕩時期若遭外敵入侵,南武皇族必將分勢各據,到時苦的隻有無力自保的百姓。”


    “境西的周氏皇權臣握,正統飄搖,他們在弄權玩勢尋釁我大彧之時,不知後方的赤羅聯部正秘密往來,對他北雍土地籌謀劃算。”


    “我大彧之北的襄月就更不用說了,若非忌憚我皇當年踐踏他家園之雷霆威勢,隻怕早已秣馬厲兵,卷土殺來了。”


    “那些年你借阿胤的身份入宮做太子伴讀,期間或偷溜進瀚章閣偷看各種戰事卷宗,或於課堂上詢問有關各國的國情國史,以你聰慧,想必已將生番各部的行事風格記了個七七八八,對吧?”


    蘇誡投來詢問的眼光。


    迴想往昔頑劣做派,雲渡略顯羞赧,卻隻是淡淡道:“當時不過好奇隨便看看,也不是很了解。”不驕不躁,不妄言。


    “那些生番外族看似各自為政,爭鬥不斷,一旦聯手,從北至西可都是彪民壯馬,且水界這邊還有東洋、南洋,南武之南還有南蠻,屆時我中土若無雄主震懾,各境外敵必然拔營而起,興兵我中原,分割我富庶土地為己有。”


    “他們會斬殺我中原男兒,掠奪我中原婦孺,那番光景,一定不會比眼下更好看。我忠奉天宥帝,不殺他,還助其行孽作惡,不是我有多貪戀權利,隻因我要守在他身邊,不讓某些不知時局險惡的人傷害他,甚至殺害他。”


    “天宥帝他不能死,再荒唐也不能死,他是當今天下可以懾住外敵的唯一霸主,他可以荒政,可以貪色,可以為非作歹,但就是不能死。”


    “有從前所向無敵的威勢在,他隻需要完完好好的坐在這寶殿之中,就沒有哪方外敵敢輕舉妄動,來試探我中原兵將的強弱,來摸索我大彧皇帝的脾氣,挑戰他的久置不揮的槍是否還鋒利。你現在可明白了我為什麽會對皇上所做惡事冷眼,為什麽一再阻攔你殺害他?”


    銳利的目光盯住她的片刻後,雲渡默默低下眼眸。


    原來是這樣嗎?


    他原來是為了中原三國不被外賊侵略所以才違心相伴君側的嗎?


    可是……


    雲渡抬眸:“可是你說的這些隻是你的預想,你口中的那些外敵他們並沒在備戰,他們並未踏足我中土大地一步,北雍也還沒有垮,南武也還沒有潰散,但他夏臨頊確確實實不理朝政,確確實實濫殺忠良了,在一切都還沒有發生的今天,我們自己內部已經腐空了、爛臭了,難道就要讓彧國一直這樣爛下去,讓夏臨頊繼續這樣濫殺無辜下去?”


    蘇誡道:“自然不能。等我謀算好了萬全之策,這片烏煙瘴氣的天地,我會一一肅清。”


    雲渡道:“蘇誡,你今天能向我說出這番言論,我姑且當你是真的為大局思慮,今夜之事,我可以不同你計較。”


    “不要姑且,我實實在在就是這般思慮。你知曉的,我蘇氏一門命運的輪輪轉轉一是遭遇夏柱國攻打南武所致,二是被故國舊主拋棄所致。”


    “百世望門,桃李遍地,卻因敵梟一念,我主一念,我蘇家便從此顛沛無依,苟且異土,夏氏是我家毀端由,南武是我門衰禍主,與其讓我蘇氏文墨飄灑這渾濁的天地間,何不傾墨翻章,執我手中筆,重寫春秋!”蘇誡壯誌昂然,重重一掌拍在座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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