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雲渡恍然卻是手一僵,目光從半邊帶沫的麵頰移開,落到他高抬的頸項上,玉項一側,隱約可見四道已然愈合的抓痕,那抓痕自耳朵位置一直向下延伸,至頜骨與脖頸交界之處,越往下痕跡越淺,看起來像一株草,又像一朵花,是她“死”前留給他的。


    眼光一閃,雲渡伸手撫上,故作柔情:“這傷……當時抓得很深吧。如此多年,痕跡還這樣明顯,想想就很痛啊?”


    “與你所受相比,微不足道。”蘇誡音無波瀾地道,“無需在意,我覺著還挺好看。來吧。”


    雲渡瞥眼,心說:“你之傷本來就微不足道。別說傷了,死也一樣微不足道。”


    目光移到他脖子中間,見他凸起的喉結如山丘一樣峻挺,還上下滑了滑動,好似一條龍躲在他喉嚨,悄悄地翻了身。


    好有趣。


    這樣有趣的脖子,不知道割起來是什麽感覺?


    雲渡看了看他頸脈,又看看手中鋒利非常的刀子。


    “一刀斃命不是給仇人報複,是賞其解脫。有此機會與其朝暮相對,順便將其巨細傳我知曉。”公子的話忽然響在耳邊。


    “欲取先予,不能著急,惡果種給惡人嚐,一朝入歧途,那便等著接受昭罪吧。”雲渡默言,告誡自己不可輕舉妄動。


    柔嫩修長的手撫上他側顏,冰涼的刀刃繼而在他臉上緩慢摩挲,慢慢延伸至頜下。


    她的手法說不上熟稔,但很溫柔。


    無人注意的地方,蘇誡繃緊得直挺挺的胸膛默默沉下,像癟了氣的河豚,慢慢變得柔軟。


    “還挺沉得住氣!刀在手上,命在刀下,她竟忍住了不雪恨!到底是尚有一絲情還是太聽宿嶼的話?”蘇誡心中迷惑。


    劍眉之下他纖長羽睫一撲扇,睜開了眼睛,幽沉的眸子迎著煙紗雕窗,瞬間落了光,深寒晶瑩。


    雲渡掃了他驚疑的大眼睛一眼,柔柔地說:“怎麽了,沒弄疼你吧?那我再輕點。”繼續刮臉。


    裝得好一副柔美溫婉,善解人意。


    蘇誡俊目眨了眨,沒有說話,隻靜靜打量她極認真的表情。


    她站他身前,微傾著腰身,逆著光也能清晰瞧見她雪白的容顏。


    可見她桃瓣一樣嬌妍欲滴的唇近在尺內,微微抿著,淡香的鼻息輕柔地撲到臉上,酥癢、曖昧。


    長及四尺的香絲綰了一半,用一支約九寸長的素玉簪固定,長簪兩端繞著淡青色的輕盈的飄帶,長長的飄帶隨著長長的青絲從薄削的肩側垂瀉,蜿蜒在他胸膛,幾縷堆在手背上,也是癢癢的。


    渾身都癢癢的。


    窸窸窣窣忙活了一陣,雲渡道:“應該可以了。你看看。”


    讓出光線,她轉身去揉棉巾來給他淨臉。


    再迴來時蘇誡忽然一把捏住她手腕,猛一起身將之摁倒在鏡桌上。


    “你幹什麽?”雲渡猝不及防,一時慌張,用力掙紮。


    哐——


    寬大的銅鏡在推搡間霍然落地。


    門外傳來一聲“大人”,蘇誡道:“沒事。”


    “別動。”


    空出的另一隻手在打到蘇誡身上之前,被他一爪逮住。


    於是乎,她兩隻細細的皓腕就鉗進了他的一隻狼爪中,柔軟盈弱的一副身骨就這樣被壓到桌上。


    “蘇……嗚……”


    誡字尚在齒邊,嘴就被他大大的手掌捂住了。


    “噓,”蘇誡小聲示意,“小聲點,讓人聽見了還以為我們在做什麽羞人事。”輕撫著遠山黛眉旁的肌膚,“你臉上皮膚很白,很嫩滑,留道疤一定很好看。”


    留疤?!


    他要在她臉上留疤?!


    還好看!


    雲渡瞳孔一震,扭動肢體“嗚嗚”拒絕。


    “你不是要永遠留在我身邊嘛,那就要乖乖聽話,知道麽。”


    雲渡先是將下巴點了點,轉而又搖了搖,還是掙紮。


    “我不會傷害你的。相信我。”蘇誡溫和地說。


    “……”雲渡撐著大眼。


    心說這話你自己會信嗎?


    她殺氣洶洶地瞪著他俯下來的幽瞳,內力悄然運至還自由著的腿腳上。


    眼見他注意力始終在她臉上凝視,她突然腿一發力,朝著他下腹便攻擊。


    然而……


    正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他忽而一下壓到了腰上來,小腹及下就那樣堂而皇之地抵上了她,緊貼著腰腹位置!!!


    好羞恥的姿勢!


    “沒事,沒事,他再有力氣也隻算個帶把的內侍,做不了什麽的。”雲渡心想。


    瑩潤臉頰不知不覺卻爬上了淡淡一層霞色,散也散不去。


    心跳越壓越吵鬧。


    “拿個東西。”蘇誡說,解了她口禁。


    修長猿臂越過她視線,在桌上某處尋找著不知道什麽。


    “你到底想做什麽?你別亂來。嘶——”


    目光亂轉間,一點冰涼落在左邊臉頰。


    餘光裏,他手執一枚銀光閃閃的片狀物件在她臉上左一比劃,右一比劃,“這個世道很危險,尤其是像你這樣漂亮的女子,更危險。我是在保護你。”


    “別碰我的臉。”邊說,使勁扭擺腰肢。


    秀美長發像海藻一樣鋪了滿桌,沿桌邊垂下,宛若一簾墨兌的瀑布,淩亂且美麗。


    蘇誡俯視著一桌子秀色,喉嚨滾了滾,薄唇輕輕一抿,“你喜歡什麽樣式的傷?橫的?還是豎的?”


    “混賬!!!”雲渡咬牙切齒,“你瘋了是不是?你要敢毀傷姑奶奶的臉,我跟你沒完。”


    “姑奶奶?你以前扮池胤模樣到外頭去打架、吆五喝六不是都自稱爺爺嘛,改尊號奶奶了?”蘇誡調謔道,唇俯玉琢耳畔,“你再動我可親你了。蹭蹭蹭,蹭得我好難受,你不會是故意的吧?你知不知道你這樣,讓人很難把持的!”


    “……”一團黑雲驀然籠罩。


    她故意……蹭他……什麽?


    不是吧?!


    見她呆呆愣愣安靜了,蘇誡暗笑。


    看著那紅得幾乎滲血的耳珠,他悄悄深唿吸了幾口,穩住噴薄欲炸的心火。


    複而道:“那就橫的吧——橫行我心,無所畏懼。”


    說這話間,噙著笑的眼底映出一絲憂傷。


    雲渡沒看到,隻感覺到了那話的膩味、惡心。


    眼一閉,她死了心一般任他為所欲為。


    不就是一道傷疤嘛,怕什麽,他發癲想捉弄人,那就奉陪到底,待哪日力量轉換,看她如何盡心招唿,哼。


    眼瞼下方的皮膚先是緩慢的劃過一道橫線,而後聽他打開了一個應是匣子的東西,搗鼓了一陣,不知將什麽東西往一先劃過的地方點點點,戳戳戳,還邊朝上麵吹氣。


    絲縷淡香縈至鼻息時,她恍然意識那是易容所用的膠合物。


    他在給她易容?!


    雲渡緩緩睜開眼,疑惑地看著他。


    他神色專注,一瞬不瞬的眼睛像明月一樣清幽明亮。


    透過那抹瑩瑩清明,仿佛又看到了許多年前的他,他那時總喜歡坐在池塘邊上的柳樹下看書,陽光從扶疏間隙穿透,撒他一身的光斕,點點斑斕再折映進他微垂的眼眸,就變得亮晶晶的。


    可他從不為所動,目光隻跟隨文章的內容上下移走,一如眼下這般專心致誌。


    “你……”


    “就快好了。”停下動作,蘇誡左看看右瞧瞧,“嗯……還差點意思。”


    手中銀片一丟,鋒利的剃須刀倏一下咬在了他嘴上。


    但見他手往上刷地一剌,握起來時一滴滴殷紅血珠便從間墜落,滴在他精心雕琢過的她的臉上。


    他的血明明滾燙,然而當那滾燙的液體自臉頰流淌而下,蜿蜒入頸時,卻像極了是一條蛇從頸間爬過,所到之處,感覺冰涼滲骨,似是要咬破皮肉,往她的心髒裏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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