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希希……”


    霍新眼淚不受控地流出來,“是我混蛋,是我毀了我們之間的感情,是我……”


    他雙手抱住頭,深深地把頭埋進膝蓋裏。


    “是我對不起你。”


    “我永遠都不能原諒我自己。”


    他聲音裏帶著嗚咽,好似一頭受傷的小獸。


    窗外射進來的光束照見了空氣中的塵埃顆粒。


    細小的,漂浮的。


    仲希然說不清自己此刻究竟是什麽心情,隻是覺得人很多時候不過是一粒塵埃那麽渺小而無力。


    霍新的哭腔越來越大,最後忽然控製不住,如山洪決堤一般徹底爆發。


    好像是壓抑了這麽久的心情終於得到釋放。


    緊閉的病房裏,痛徹心扉的哭聲讓仲希然的心依舊在這一刻顫了一下。


    她曾經無數次懷疑過——他不愛她,所以才會連句話都沒有就丟下了她。


    也曾無數次地懷疑是自己不夠好,才不值得對方為她留下來。


    但原來,他一直是愛她的。


    她也並沒有任何不好。


    隻是那時他年紀太小,選擇了不夠成熟的處理方式。


    被丟下不是她一個人的夢魘。


    丟下她也是他的夢魘。


    那個少年曾經為了她在烈日下奔跑幾個小時去尋找道具;


    曾經偷偷在假期翻窗戶來看她就為了見她十五分鍾;


    也曾經抱著她在校園的月亮底下說永遠喜歡她。


    那些曾經的真心好像化作一顆子彈,精準無誤地擊中了他們二人的命脈。


    仲希然眼眶微微有些濕潤。


    因為曾經的那些難得的真心,她願意在寬慰他。


    片刻後,她站了起來,走到霍新麵前,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原諒你了。”


    “所以,你也原諒你自己,好不好?”


    霍新倏地抬頭,緊緊攥住她手腕,不敢置信地望著她。


    ——這是她第一次沒有掙紮,隻是安撫似的衝他微微笑一下:“你有點抓疼我了。”


    他立刻鬆手,目不轉睛地看著她:“你真的……原諒我?”


    “真的。”


    她點頭,微微笑著,好像還是當年那個站在他麵前的十八歲的少女。


    ——然而他們都知道她早就不是了。


    他將頭埋進青色棉被裏,失聲痛哭。


    他不知哭了多久,等心裏的情緒徹底發泄完,才漸漸止住了哭聲。


    仲希然便耐心地、不厭其煩地給他遞來一張又一張紙巾。


    等他情緒平靜下來,仲希然起身拿來掃帚簸箕,把地上的紙巾打掃幹淨。


    他說:“抱歉,我太失態了。”


    “沒關係。”仲希然說。


    其實這個問題對她來說已經沒有那麽重要,但既然已經聊到這份兒上,不妨一問。


    仲希然:“所以,你當時怎麽沒告訴我呢?”


    兩三百萬看上去很多,其實對她們這個階層的人來說,不過是個零花錢而已。


    霍新閉眼沉聲道:“希希,我怎麽有臉告訴你,我拿你、拿我們的感情做了交易?何況你當時跟家裏人剛鬧翻了,手上卡都被停掉了。”


    何況祁斯年陰險狡詐,還給他留有希望——他也就天真的以為,隻要他成就一番事業迴來,隻要家世還配得上她,仲希然還能在原地等著他。


    仲希然點點頭,這跟她猜測得差不多。


    她看了眼窗外,日漸西沉,天邊染上昏昏黃黃的顏色,快要跟黃沙融為一體。


    她問:“我可以問個問題嗎?\"


    \"當然。\"


    仲希然抿了抿唇:“祁斯年當年找你的時候具體是怎麽說的?”


    祁斯年當年花這一筆錢就為了所謂的麵子——這理由當年結婚時她沒細想,但現在卻覺得不太符合生意人的做法。


    她有點想弄清楚。


    霍新微微一頓,還是把當時的情形跟她說了。


    仲希然點了點頭,不知在想什麽。


    霍新啞聲問:“他找你結婚的時候呢?怎麽跟你說的?”


    仲希然似乎在此刻才弄明白霍新為什麽執著於她跟祁斯年離婚。


    因為他覺得一切責任都在他。


    如果不是當初他突然離開,她不會嫁給不愛的人。


    “其實他對我挺好的。”仲希然一麵想,一麵說,“雖然我們結婚時,我是為了仲家的生意,他是為了訂婚的名聲,但後來……他一直挺護著我的。”


    她彎唇笑笑,“我沒覺得委屈,而且這是我自己的決定,跟你沒有關係。你大可不必非要把責任攬在你身上。而且……”


    霍新:“而且什麽?”


    仲希然看到他頭上的傷口,還是搖了搖頭:“沒什麽。”


    “你還有什麽想問的嗎?”仲希然看一眼窗外,暮色四合,“有點晚了。”


    霍新心裏仿佛被綿密的針紮了一下。


    她那雙眼睛澄澈而真摯。


    其實他對她的了解在骨子裏。


    但他仍舊忍不住問:“希希……”


    “嗯?”


    “我們——沒可能了是嗎?”


    他的心跳一聲聲,越來越重。


    好似在等到判決。


    仲希然看向他。


    眼裏說不出是憐憫還是不忍,亦或兩者皆有。


    片刻後,她開口,語氣平靜到好像在說一件很小的事。


    “霍新,我愛上祁斯年了。”


    “……我知道。”他微微閉上雙眼,判決終於在此刻落地。


    ——他永遠地失去了他最初最喜歡的那個姑娘。


    天色漸暗,病房裏光線也晦暗下來。


    洗手間的燈不知道為什麽開著,裏頭的光線將二人分割開來。


    仲希然站在那塊兒明亮的光斑處,看著霍新,微笑說:“從來沒說過分手,今天好好地告別吧。”


    “霍新,我們已經分手了。”


    “希望我們未來能各自安好。”


    “也祝你能找到那個跟你一起攜手共度後半生的人。”


    “好……”霍新嗓音啞到極點,“希希,我把餘生最好的祝福全都給你。”


    他們在此刻,親手一起為當年徹底畫上了圓滿的句話。


    仲希然重重點一下頭,表示收到祝福。


    她看了眼窗外,忽然說:“我真得走了,天都黑了,我老公還在等我。”


    “仲希然。”霍新涼涼道,“我才剛跟上一段感情告別完,半分鍾時間都不到,你好歹稍微考慮一下你前任的心情?”


    仲希然笑了下——她知道,霍新這是徹底放手了。


    她拎起包,說:“那你好好養傷。”


    然後便離開了病房。


    下樓的時候,想到自己剛才坦然當著霍新的麵承認愛祁斯年,她心裏便有一種說不出的雀躍。


    從醫院出來,天色已經全暗了。


    夜風獵獵。


    黃沙漫天。


    糟糕極了。


    她心裏卻生出一種說不出的喜悅。


    好像充斥著渾身上下的每一個毛孔。


    她迫不及待打了一輛出租車,奔向她的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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