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像一個嬰兒的漫步,以無比緩慢的速度行進著。天,還是藍得沒有一絲瑕疵。


    今天是領通知書的時候了,楚少穎的心砰砰直跳,仿佛有密集而繁亂的雨滴敲打著心弦。看了看天,旭日高照,有淡淡的溫暖傳來,照在臉上,驅散心底的寒意,這是何等的愜意啊。


    路邊的蘆葦扭動著纖細的腰肢,如同一個善舞的美女在舞蹈。小黑蹦蹦跳跳,忽前忽後,時而溜到草叢裏找老鼠,時而在滿是灰塵的路上打滾兒,玩得不亦樂乎。


    來到鐵木橋上,隻見鄧聖、劉賢和餘才早已在前麵了。他們的身邊,有三個成年男人。楚少穎見過這三個人,是村裏的破落戶,遊手好閑的角兒。


    “你們好。”楚少穎也沒想什麽,脫口而出。話才出口,楚少穎就猜到了他們此行的目的。


    鄧聖、劉賢和餘才學習成績不佳,若是父母去了學校,憑三人的成績,迴家必得吃頓皮帶炒肉絲。三人害怕,所以就找了三個“幹爹”冒名頂替。劉賢察覺出了楚少穎的異樣,道:“楚少穎,你可別告發我們,不然我們和你翻臉。”楚少穎想起上次去菜園子偷菜的事,當下撂下了一句“我才懶得管你們的事”就大步流星地走了。小黑猛跑了一陣才追上他。到了學校,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楚少穎覺得自己又矮又瘦,覺得自己總低人一等,覺得自己總比不上別人。


    他走在人群中,自卑像憋在肚子裏的空氣,充滿了身體,墜在身上,像鉛塊兒一樣沉。


    幸好,楚少穎的老師沒有要求家長要去,那樣的話,楚少穎會更加自卑。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家裏窮,自己爸媽的穿戴總是很老土,平時在村裏,總是穿得又破又爛。很多時候,他們的布鞋總是被腳上的大拇指頂出了一個大洞。這讓楚少穎覺得很沒麵子。


    人群中的他,看起來多麽渺小啊,簡直比大漠裏的一粒沙子還不如。


    人群熙來攘往的他,是多麽孤單啊。他像一個原始人,不知道要怎樣與人搭訕。不知道怎樣和別人相處,爸媽也沒有教過他這些,他自己也從沒有考慮過這些。對於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他純粹就是一個白癡。人群中有那麽多的人,而他是一個無足輕重的事物,被一個又一個人忽略。


    進了校園,楚少穎才發現,老師辦公室窗戶和門上的玻璃被人砸爛了。牆上還被人用粉筆寫著“誤人子弟”四個字。許許多多的同學圍在辦公室門口,在那裏竊竊私語,在猜測這是誰幹的。而更多的同學則是事不關己的態度。或者在校園裏追逐打鬧,或者在小商店窗口買了零食,津津有味地吃著。


    “老師來了,老師來了。”有人故意壓低著聲音吼道。楚少穎側頭一看,是語文老師,她今天穿得很樸素,麵帶笑容。楚少穎趕緊和別的同學一起往自己班的教室門口走去,等待著老師來開門。那語文老師先去了自己的辦公室,見一地狼藉,她卻沒有往日的憤怒。她隻是小心翼翼地用腳掃了掃那些玻璃渣子,然後掏出鑰匙,開了辦公室的門。大約過了五分鍾,語文老師才出了辦公室,她夾了厚厚一遝通知書,走到講台上,把大家的分數念了念。


    這個時候,是楚少穎最聚精會神的時候,他做得端端正正,抬頭收腹,九十度的腳彎,無論從哪個層麵看,他都是一件完美的工藝品。仿佛隻要做得端端正正,就能無形中增加幾分似的。


    老師很快念到了楚少穎的分數,語文八十分,數學八十五分。這是個令人悲傷的分數,自己辛辛苦苦學習,迴報比付出少了無數倍,上天不公啊。


    對別的孩子而言,分數或許不那麽重要,但對楚少穎而言,學習就是流淌在他血液裏的營養,就如同孔子說的,“十室之內,必有敦敏如丘者,不如丘之好學也”一樣。另外,楚少穎覺得,除了學習,他什麽也不如別人,學習就是一塊遮羞布,讓他在種種不堪麵前唯一使他抬得起頭來的。而這個不滿九十的分數,像一個晴天霹靂,炸得他找不到東西南北。


    楚少穎覺得,五髒六腑一下子被人掏空,使得腦子一下子蒙了,兩滴晶瑩的液體在眼睛裏打轉,但楚少穎使勁兒噙住它,不讓它流下來。老師說的話,他一句也沒有聽進去,他仿佛能感覺陽光在臉上跳動,起起伏伏,在用一種異樣的方式嘲笑他。他眨了眨眼睛,眼淚沾在了眼睫毛上,像膠水一樣使人難受。直到老師說“這個學校解散,下學期大家去落英小鎮的小學報道”時,他才反應過來。當老師走出教室後,同學們亂成了一鍋粥。因為大家都知道,要換學校,換老師,大家都不用寫暑假作業,可以無憂無慮地玩一個暑假。


    出了教室,楚少穎還沉浸在悲傷之中,躲在陽光照不到的角落裏偷偷抹了一把眼淚。


    “喂。”一聲輕斥,楚少穎睜開剛哭過的眼睛,“哦”了一聲。


    “哎呀呀,一個男子漢,哭成這樣,成什麽樣子嘛。”白小琪的突然出現,讓楚少穎從悲傷的境地轉變為羞怯。


    “我才沒有哭呢,我隻是眼睛裏進了沙子,把眼睛揉紅了而已。”


    “是麽?”白小琪的質問讓楚少穎無所適從。


    白小琪看了看楚少穎,發現他身邊少了什麽,又問:“小黑呢?”


    楚少穎也覺奇怪,四下裏一看,哪有小黑的影子,“不知道”三個字脫口而出。


    “過兩個月,我們就要去落英小鎮讀書了,不知道我們還能不能被分在同一個班。”白小琪的隨口一說,引來了楚少穎的一句“但願能吧”。


    “聽說落英小鎮的暮春,落英滿天,很美的。”白小琪道,“我媽曾說過要帶我去落英小鎮看落花的。”


    聽了這話,一種對於那個地方美景的憧憬使得楚少穎眼饞,這讓他忽略了白小琪淡淡的悲傷,但他隻說了兩個字——是麽?頓了頓,才又道:“你看落花的時候,可一定要叫我啊。”


    “好的。”白小琪拍了拍他的胳膊,“沒問題!”


    二人聊了許多不著邊際的話語,楚少穎發現有許些人正看著自己和白小琪,他怕別人說閑話,說什麽男女授受不親的話,他便說了一句:“我要迴家了,再見!”也沒有等到白小琪的迴答,他就離開了。到鍋爐房拐角的時候,小黑才突然出現,它灰頭土臉的,周身毛發也亂糟糟的,但神誌卻是歡快至極。楚少穎撂下一句“臭貓,跑哪兒去了”就往家裏走去。小黑一路小跑,走在楚少穎的前麵,一路撒歡兒,好不自在。


    迴到家裏,爸爸正在收拾農具,見到楚少穎迴來,不輕不重地問了句:“考了多少分?”


    這麽低的分數,楚少穎不好意思開口,牙齒打顫,雙腳發抖,嘴唇咬了又咬,才顫巍巍地道:“語文八十分,數學八十五分。”說完之後,他以為爸爸會奚落他,他定在了門邊,他是多麽想走開呀,多麽想逃離這個尷尬的地方啊,可爸爸在跟前,他不敢。直到爸爸說了一句“哦,要加油了”之後,他才小步快走著離開。


    楚少穎在屋裏愣了一會兒,和小黑一起出來,到了院子裏,爸爸說了一句:“下午去田裏扯點兒豬草。”


    “嗯,好。”楚少穎迴應道,之後,他去了王二叔那裏,隻見王二叔家的大門前多了一副對聯:態自潺湲意自閑,清也欣喜濁也歡。楚少穎覺得寫得很好,很有味道,但要說好在哪裏,他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王二叔照例在門前看書,見到楚少穎來,立馬叫道:“少穎,你過來。”楚少穎大步走了過去,正準備說:“借一下你的書看。”王二叔就搶先道:“上次我問你的題目之外的東西,你可曾想出來了嗎?”要是王二叔不說,楚少穎倒把這事給忘了,當下搖了搖頭,說了三個字——還沒有。


    “有句話,你想不想聽。”王二叔問。


    “什麽話。”楚少穎順水推舟問。


    王二叔吧嗒了兩口旱煙,緩緩道:“世態炎涼,別太善良,我想你把這幾年的經曆的事都迴憶一遍,看看能不能找到一點兒關於什麽什麽的痕跡。”楚少穎覺得王二叔的話有點兒不大對勁兒。老師說做人要心地善良,多做善事,而王二叔卻說世態炎涼別太善良,這不是互相齟齬嗎。


    在那個純真歲月裏,我們纖塵未染的心靈寧願相信世界是美好的,也不相信美中不足的東西。所以在楚少穎的心裏,他更願意相信老師。可誰又知道,老師對於我們像一台心靈淨化機,但隻有善良的人被淨化得更幹淨了。不善良的人仍然不善良著,甚至更加不善良著。楚少穎這張白紙在老師的熏陶下變得更透明了。


    “你覺得我是個好人麽?”王二叔突然問。


    看了看王二叔慈祥的麵龐,楚少穎點了點頭,迴應了一個“是”字。


    “好人不好當啊,好人不好當啊。”王二叔敲了幾下煙鍋,“俗話說,為人需為徹。王二叔老了,怕事了。有些話不能對你說透,王二叔也不知道該用什麽方法讓你覺悟,算了,我就捋一次虎須,你要知道一件事,你的背後有無數雙眼睛在看著你。”此話一出,楚少穎大覺有理,曾經自己在黑暗中解手的時候,老是擔心背後有無數惡魔的眼睛在盯著自己,想要把自己撕碎吃掉。這樣一想,令楚少穎不寒而栗,半晌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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