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長義皺緊眉頭,伸手推了推那姑娘單薄的肩。


    “什麽樣子,嚇傻了不成?我讓你說話,喊救命。”


    絮兒瞪著那個抓蛇的人,害怕且倔強。


    孟長義不懂她堅持個什麽勁,這很難嗎?


    “跟我學,啊!!!”


    整個荒地的人都看過來,好嘹亮的一嗓子。


    胡伯娘拍拍屁股,問張大嘴:


    “你殺豬刀呢?”


    張大嘴迴神,拍著腰間道:


    “在這呢,你要做甚?”


    胡伯娘指著絮兒道:


    “我以為絮兒拿你的刀把長義給劈了呢。”


    張大嘴胡亂解釋:


    “絮兒沒拿我刀,不是,好好的劈人家做甚?倒是看見錢有牽迴來兩隻野羊,今晚又能開葷嘍~”


    孟長義就算喊破喉嚨,關他老張何事?又不是絮兒被欺負~


    另一邊穀子地裏,老丁被孟長義的喊叫聲驚到,抓著鋤頭邊跑邊問:


    “怎了怎了?”


    到近前一看,這後生抓長蟲嚇唬小姑娘呢。


    “長義,絮兒都沒喊沒叫,你這是作甚?”


    孟長義帶了幾分焦躁,如實道:


    “幫她練練膽量,瞅見這東西連驚叫一聲都不敢。山裏邊蛇蟲鼠蟻多的是,除非她次次有人陪著。”


    老丁一看那傻姑娘,還咬著唇不吭聲,看來不像是假話。


    “你們年輕人去一邊鬧,莫耽誤我鋤地,真是……”


    孟長義再次把蛇藏到身後,仔細觀察絮兒的表情。


    小姑娘有什麽可倔的?


    “我說你還真是奇怪,砍人的時候眼都不眨一下,偏偏怕這個軟塌塌的玩意兒。”


    絮兒閉著眼,濃密的睫毛隨著思緒顫抖。


    過去那些陰暗與不堪,一次次翻湧而起,又被她強行壓下。


    明明是夏日灼人的光,她卻如墜冰窟,汗毛豎起。


    除了幾個一門心思幹活的人,其餘都靜默關注著絮兒。女子怕蛇實在常見,但那人是絮兒姑娘欸,看死人都麵不改色,竟然也有這樣一麵啊?


    許久過後,絮兒開口。


    “孟大哥,謝謝你的煞費苦心。”


    可你不知,我因何懼怕,有過怎樣的經曆。這種辦法對我無用啊……


    絮兒點點頭,轉身繼續未完成的壟溝。


    孟長義站在原地未動,手指漸漸收緊,等他迴過神時,已然感受不到蛇的生機。


    金元和毛雀看向慶七,這結果跟他們預想的不一樣啊。


    慶七隻短短交待這:


    “絮兒怕蛇,以後多護著她一些,幹活兒吧。”


    沉默不語的小姑娘,將所有情緒通過鋤頭發泄給土地。深扒它的外衣,每一層都是始終如一厚重的溫柔。


    從另一端起頭的丁叔與她擦肩而過,善意地說了句:


    “絮兒,累了就迴去歇著。”


    背筐裏的石頭壓得她肩膀脹痛,去倒石頭的路上,陳嬸教訓她道:


    “你這孩子吃苦的時候還學會吃虧啦?誰讓你不好受,就該讓他、讓他不好過!


    當初怎麽收拾麻六的?現在可好,成了泥人。”


    林三娘拉著她胳膊道:


    “咱絮兒這不是嚇得麽?軍頭也真是,閑來扯這種笑鬧。”


    絮兒對搖搖頭輕笑:


    “嬸子,三姨,怪我自己不夠強。妖魔鬼怪近不得身那是自己的本事,難道我能磕頭拜求世上的長蟲都死絕嗎?”


    顧雲動了動一張厚唇,囁嚅道:


    “那倒也是。總之你自己厲害些,再不濟喊上一嗓子,我們還能看著不管你?”


    雖說陳嬸子語氣神態都是嫌棄她不爭氣,但她突然就嘿嘿笑得出聲。


    林三娘輕拍她一下道:


    “笑得真憨,憋迴去吧。”


    絮兒搖頭晃腦打算迴去繼續鋤地,轉身時候調皮道:


    “我不~嘿嘿嘿……”


    舒展心情的絮兒走迴穀子地,見孟長義還杵在原地沒動,不自覺又皺了眉頭。


    這種被強加在身的好意,令她很是不喜。不過看那人執拗的樣子,好像沒有放棄?


    孟長義在等她來,他知道不遠處的姑娘很有膽色,怎麽想都不該因為蛇這種東西怕到渾身發抖。


    待絮兒漸漸靠近,孟長義問她:


    “為何怕蛇?”


    絮兒頭也不抬,冷靜道:


    “是人都有懼怕的東西,不需要原因。”


    孟長義稍稍偏頭看著她頭頂,語氣肯定道:


    “撒謊。”


    “嗬~你管不著。”


    一隻手出現在麵前,絮兒無奈直起身。


    “孟大哥,謝謝你的好意,不過我很忙。”


    二人隔著一條壟,孟長義眼神銳利,連睫毛都透著審問之意。


    “知道我為你好,就說實話。”


    絮兒雙手撐著鋤頭,學著叔叔們的樣子看他,那神態好似在說,你算老幾啊?命令我?


    孟長義鼻子發癢,右手還攔在絮兒身前,抬起左手用手背揉著鼻子。


    絮兒看見那條死蛇,臉上的平靜逐漸被疑惑取代。再看看那個打著噴嚏的男人,心底不由得多了兩三分觸動。


    軍人的殺伐果決與少年的天真赤誠出現在他身上,既顯得矛盾,又理所應當。


    她曾經經受過那些灰暗,沒甚必要講與他聽。


    伸手碰了碰麵前的臂彎示意他讓開,絮兒沒打算說隻言片語。


    不知孟長義今日撞了什麽邪,偏偏跟她耗著時辰不走。


    一條壟的距離,絮兒向前鋤著地,他便接了裝石頭的筐倒退跟著。那條死蛇就掛在脖子上,他也不嫌惡心。


    走上一截,孟長義追問兩句,絮兒不耐煩時甚至對著他揮鋤頭。奈何體力不如人,且沒什麽打人技巧,不是被他躲過,就是被他擋下來。


    一個頭兩個大的絮兒終是耐不住身邊有人刨根問底,在大家收拾東西準備迴村時,向他簡單提起過去。


    “我小時候,被人用蛇嚇過。”


    孟長義一副恍然的樣子道:


    “我就知道必有原因,不然就憑你那個瘋癲勁兒,怎麽可能怕這一條冷肉!”


    絮兒閉緊嘴巴,孟長義不死心還在追問,並揚言一定要治好了她這個毛病。


    村子裏其他人要麽累得不想說話,要麽就是沒空搭理落在最後的那兩個。從南梁到村口這一路,足夠絮兒將怕蛇的原由解釋清楚。


    當年爹娘相繼離世,身邊盡是豺狼虎豹。所謂的族親將她關在柴房裏不見天日,還有那心存惡念的人放進來一麻袋的蛇,企圖將她嚇成癡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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