漚肥是上河莊的大事,每年這個時候,石羅鍋都會去各家轉轉,若有人在這上偷懶,少不了要挨上一頓罵。


    原本哪日掏糞池隨各家自願,是人免不了吃喝拉撒,種地少不得施肥除草,臭就臭唄,大家都一樣。


    絮兒想不通,明明也不需要避著鄰居,怎的不商量統一時候呢?少忍一日舒坦幾時不好嗎?


    出門之前她還默念:


    “我臉皮厚,我是新來的,我為了大家好啊……”


    她自己受不了臭氣熏天是有那麽一點點私心,但也不算讓大家為難……吧?


    第一目標當然是丁小棗啦,好姐妹別嘴上說說,必要時候就得做出表率。


    丁小棗見她一臉嚴肅,還當她是什麽大事,原來就是相約同一日堆肥啊。


    “小事一樁,也值當你如此正經來說?


    誒我跟你說,昨日我弟弟在山上撿到好些羊屎蛋兒一樣的東西,你快來認認。”


    “我還得去別家呢,你別拉我~”


    丁小棗力道沒放鬆一點,頭也不迴道:


    “急什麽急,不就是一嗓子的事,你先過來吧你!”


    丁小強很寶貝他那些“奇物”,一臉警惕小心翼翼攤開手掌,三顆似圓不圓、黑亮堅硬的東西在他的小髒手裏。


    絮兒用食指和中指夾起來一顆,仔細看了看後還給丁小強。


    姐弟倆瞪著相似的眼睛看著她,像是兩隻等待被投喂的貓兒。


    丁小棗問:“咋樣?是啥?”


    絮兒沉思一瞬,先問丁小強:


    “在哪找到的?”


    “這是我跟寶樂的秘密,不能說。”


    丁小棗不經意抬手一抓,手裏拎著弟弟的小耳朵道:


    “問你話就痛快迴。隻有一個人知道的才叫秘密,你們倆這隻能叫螞蚱逗蟈蟈。”


    “哎~喲~丁小棗!”


    “嗯?你耳朵不想要了?”


    “姐姐姐,疼疼疼,鬆手,我說還不行嗎?”


    丁小強小臉扭曲揉著耳朵,說是在山上裝鬆針時隨便撿的,攏共就六顆,他倆一人一半。


    “絮兒,這到底啥?有用不?”


    那架勢,隻要絮兒點頭,她定然毫不猶豫搶了親弟弟。


    絮兒歪著腦袋想,對他們來說應該不算有大用。


    “這是崖木瓜的種子,有些地方會拿來榨油點燈,聽說少煙且帶有一股清香味,我沒試過不知道真假。”


    丁小棗很失望,撇撇嘴道:


    “還以為是什麽好吃的,原來是有錢人能用的玩意兒啊。”


    小孩子想得簡單,問道:


    “絮兒姐,那我這個能賣錢嗎?”


    “能啊。”


    小強一下子雙眼晶亮,絮兒笑道:


    “湊夠一鬥去城裏問問,或是你小心留著種子,明年種下,順利的話三五年便能結果。”


    小強失望道:


    “啊~要那麽久啊?那時候我都長大了。”


    絮兒安慰他:“也說不準,萬一你比它長得快,可以把樹傳給你兒子。”


    丁小棗倚在絮兒身上笑個不停,眼前的小子剛長的門牙,鼻涕還總擦不幹淨呢,得何年月才娶妻生子哦!


    說笑罷了,生活那麽無趣,還不能自己想辦法歡愉了?


    況且這崖木瓜不知道長在哪裏,機緣巧合有幾粒種子被什麽帶過來在這片山區罷了。


    那日之後,絮兒的相約掏糞計劃還算順利。不說的時候沒覺得,有人提議後頓時覺得前頭惡臭白忍了一樣。


    也可說不是他們想不到,家家都如此,年複一年早就習慣了。絮兒可能嬌氣一些,一起就一起,左右就那麽些事。


    絮兒沒想到,香草能塞在鼻孔阻擋惡臭,但擋不住屎一樣的黴運。


    麻六再來上河莊時,敲鑼打鼓,紅綢開路。


    慶七耳力好,發覺奇怪扔下糞勺爬上高處觀望。以手遮光勉強看出人堆裏的麻六。


    “他這是要做什麽?”


    一瘸一拐的慶七去找石羅鍋。


    “羅鍋爺爺,我記得這還是第一次,麻六在不收租的日子來上河莊。”


    石羅鍋弓腰撐鍬,皺眉沉吟。


    “冬日打雷夏日起霜,不是好來頭啊。


    你快去,悄悄地通知各家,能躲的躲,能藏的藏。尤其是絮兒,別讓她露麵。”


    二人分頭跑,上河莊人口不多,但占地不小,從前覺得地方寬敞自在,如這種時候就顯出弊端來。


    絮兒小心將土蓋好,還在土堆上蓋好了保溫的秸稈。


    慶七滿頭大汗找來時,麻六等人就被這股味道攔在村外二裏地。


    “絮兒,麻六來了,你快躲一下。”


    “七哥,我不心虛不害怕的,為何躲啊?”


    慶七著急道:


    “你在他身上砍的口子,估計疤還新鮮著呢,不躲等他找你麻煩嗎?還不快點,萬事有我們呢!”


    被慶七推走的絮兒由不得她想不想躲,小小的茅草房簡陋到四處透風,情急之下,慶七隻能掀了草席,狗刨一樣把草堆挖個坑出來。


    “你還看,快過來,進去躲好,不是自己人叫你千萬別出來。”


    “欸?七哥……”


    “七什麽哥,別出聲!”


    鼓鑼之聲縈繞耳邊,絮兒有些好笑。


    “大驚小怪,不就一個麻六?比我還慌張。”


    安靜的茅草屋裏沒人理會絮兒的自言自語,因為上河莊老少全都被攆到村外通風處認識新東家去了。


    麻六敲兩下破鑼,揚聲道:


    “石羅鍋,怎少了人呢?”


    薛尋這人,二十出頭,濃眉俏眼的,此時用手帕捂著口鼻悶聲道:


    “少耽擱時辰,辦完正事速速迴去,真是臭,嘔~”


    麻六頻頻點頭,而後抬頭挺胸對眾人道:


    “說個大事,仔細聽著。


    看清楚,這是上河莊的田契,今日起,你們的東家隻有這位薛尋薛公子。”


    啊??


    新東家?!


    這可真是平地一聲驚雷。


    數息過去,村口空地明明站著一群人,可氣氛沉默得有些詭異。


    薛尋看向麻六,既不討好,也不質疑,上河莊的人都傻了嗎?


    “呃……石羅鍋,你是一點規矩也不懂,難道讓東家給你們一群佃戶見禮不成?”


    石羅鍋苦著老臉問道:


    “不知老東家出了何事?”


    薛尋麵色悲傷道:


    “唉……伯父身子每況愈下,現今諸事管不得了。”


    其他人好像剛從震驚中迴過神一般,如同熱油鍋裏甩進去一滴涼水,嗡嗡吵嚷個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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