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簽過了斷親書,再受過家法棍,從此你的‘程’就不再是程家的程——”


    “雲娘,你真的想好了嗎?”


    程家祖祠,程光耀冷麵瞧著台下站得筆直的半大姑娘,瞳底不受控地晃過些許複雜。


    ——從前他隻嫌棄程映雪是個沒用的女娃兒,卻不想這個最不被他看好的孫女,竟誤打誤撞有了仙緣。


    ——雖然不清楚他們步雲墟的仙人究竟能有多少本事,但從那仙子昨日尚未出鞘、便能將那瓷瓶與匾額擊得粉碎的一劍來看……山中仙人們的能耐,隻怕是要超乎他們的想象。


    可惜……他們程家難得出現了位有仙緣的後生,竟是個女兒——還張羅著要與程家斷親。


    程光耀越想越覺憋屈,再看向程映雪的目光中便免不了又多了幾分憤恨與壓迫之意。


    小姑娘見狀渾不畏懼地仰頭與那祠堂前的老者對視:“祖父,雲娘早已想得不能再好。”


    “您還是不要再拖延時間——隻管將斷親書與家法棍都抬上來罷!”


    “哼!無知小兒,老夫倒要看你今日二十記家法棍下去,可還能笑得出來!”被人當眾頂撞了一番的程光耀霎時鐵青了麵色,當即揮手命人取出昨夜便已寫好了的斷親書,和那比之笞杖也遜色不了多少的家法棍。


    二寸來寬的棍子杵在地上,比程映雪的個頭尚要高出兩分,老者看著那在一眾粗使婆子們包圍之下,顯得格外纖弱瘦小的姑娘,目中不由微現了一線得色。


    “羅知縣,家中小兒無狀,今日便勞您在此為程某做個見證——”程光耀滿麵堆笑,轉頭衝著那身著知縣官袍的青年拱手作了個揖,“待這小兒簽過斷親書、受過家法,她程映雪從今往後,便不再是我程家的子女,自然也不再受程家庇護。”


    “不妨事,休寧地界內,本官每年處理過的斷親、分家的案子,沒有上百也得有個十數——”


    “都是分內之事,程老家主,你隻管當本官隻是個尋常看客便好。”那羅姓知縣笑眯眯彎起眉眼,一麵挑剔物件似的將小姑娘上下打量過一番,口中帶著點說道不明的可惜意味,“就是可憐貴府這麽嬌滴滴的一個姑娘——也不知道能不能受得住你們程家的家法。”


    “不管受不受得住,那也都是她自找的!”程光耀應聲冷喝,言訖揮手示意婢子將那份斷親書呈遞到小姑娘麵前。


    程映雪的臉色早在聽見那句“羅知縣”的刹那便黑了個透底,這兩日被蘇長泠擱置在她袖中的羅盤不安地躁動起來,她知道,這便是那個曾間接害死她阿姐的“羅家二郎”。


    ——這羅知縣,果然和羅家剩下的那群人一樣,看著便讓人覺著渾身都不大爽利。


    不過他們羅家大約也蹦躂不了多久了。


    隔著衣袖,小姑娘安撫一般摸了摸袖內的烏青羅盤。


    ——她記著,師父說過,會在送走阿姐的同時劈塌羅家的那座貞節牌坊。


    阿姐過身至今還不到五年,節孝坊無故崩塌定然會引起朝廷的注意……她等著朝廷震怒,徹查此事的那一天。


    或者,那怕朝廷不願插手此事……她也可以利用民間的輿論。


    眾口鑠金,積毀銷骨。


    ——流言蜚語是足以壓死那一家根本就不夠正的人的。


    程映雪的眼神暗了又暗,遂提起毛筆利落地在那斷親書上簽過大名、按過手印。


    婢子們送走了那斷親書,立時便有粗使婆子們上前押著她趴上那尺來寬的長木板凳。


    考慮到此番尚有外人在場,且程映雪並無其他過錯,隻是主動要求斷親,程光耀還算是考慮到了姑娘家的臉麵,倒不曾命粗使婆子們扒了小姑娘的外裙。


    但饒是如此,當眾挨那二十棍的事,亦是足夠讓人難堪。


    “雲娘,我最後再問你一次,”高台上的程光耀沉著嗓子壓低了眉眼,他有些忌憚那邊負劍倚在牆角處的高個子姑娘,“你,當真定好了要斷親嗎?”


    “雲娘,絕不改口。”程映雪目色堅毅,程光耀聞此隻覺自己的家主威儀,一再受人挑戰。


    於是幾次三番被人拒絕了的老者恨恨摔了衣袖,勒令那群婆子們即刻動用家法:“冥頑不靈,動手!”


    “喏!”婆子們齊聲應是,高舉的木杖霎時遮蔽了半片天日。


    實木棍子擊打在皮肉上發出聲聲悶響,血色不多時便浸透了小姑娘的衣衫——正如女鬼昨日所說,即便隔著幾重布料,那二十記家法亦足以打得人皮開肉綻——被人按在長凳上的姑娘死咬著牙關一聲不吭,一旁看著那血跡浸穿了長裙的王曼吟哭到幾乎昏厥。


    二十記家法敲下來費不了多少時間,隻是待那沾血的木棍被人挪將開去,程映雪的額頭早已被汗珠布滿。


    謹記著蘇長泠昨夜教導的小姑娘甫一掙脫開婆子們的束縛,便立刻盤膝跌坐在了地上,入口的丹藥眨眼化為暖流融進她的丹田,她忙不迭默誦了那稍顯拗口的口訣。


    “做得很好,程姑娘。”幾息便閃身到她身邊的蘇長泠難得軟下了眉眼,抬手以靈力溫和地引導了程映雪體內四處奔竄的亂流,“現在,閉上眼睛,感受體內靈氣的流動,記住我給你指引出來的周天路線——”


    “好。”小姑娘咬牙頷首,腰臀相互傳來的劇痛,令她不自覺打起了陣陣的哆嗦。


    其實先前蘇長泠有問過她,要不要提前服用下上迴使喚的那個麻藥,但她想記住這股子足以令她銘心刻骨的痛楚,便不曾答應。


    眼下看……這玩意真是比斷骨還要疼啊。


    程映雪如是腹誹,一麵越發抓緊念誦起了那秘法口訣。


    從未見過如此陣仗的羅知縣等人見此不禁大感震撼,程光耀更是躊躇著前行一步:“仙子,您這是……”


    “多言。”蘇長泠冷冷抬眼,指尖微蜷間,霎時有無名的力量驟然封死了老者的喉嚨。


    羅知縣見狀正欲張口,脖子上便無端傳來了某種滑膩而冰涼的觸感。


    女鬼蛇一樣伸手纏繞上青年的咽喉,語調輕浮卻殺意森然——


    “要不要……我幫你捏碎這顆討人厭的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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