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淵聯軍大通往玉蓮城的官道上穩步推進,王城之城本該是最艱苦最艱難的,但是魏朝的皇帝重傷,沒準現在已經死了。皇上都沒了,王城也就不成其王城,守城軍隊也不會有戰鬥力的。


    走在隊伍最前麵的是是賀雲陽和天景。身後有那麽多雙眼睛看著,他們不便說話,但會不時對望一眼。他們心裏都有差不多的古怪感覺,對前麵的玉蓮城,既期待,又有些未測的惶然。賀雲陽派出了好幾個探子先行潛入玉蓮城打聽莫憐蘭的生死,皆迴複說魏朝皇宮裏的確是人心惶惶,但莫憐蘭所居的寧慶宮已經封了門,那個盲國師守著莫憐蘭呆在裏麵,不知莫憐蘭生死,也不知秦漠要作些什麽。


    賀雲陽雖沒計數,但估計著莫憐蘭最少也挨了五十火龍鞭,而且自己在每一鞭上可是都下足了力氣了。當年自己背上挨了三十鞭,整整休養了半年才好,其中有近三個月根本不能行動。莫憐蘭的傷勢比自己重得太多,憑他的體質如何強悍,畢竟不是真的妖怪,最起碼是不能立刻起身守城的吧?


    這樣想著,賀雲陽自己都覺得好笑,這個想法太無稽了。其實他也知道,莫憐蘭本身已經不足懼,他真正在擔心的人是秦漠,那個高深莫測的盲國師。翊雪都說他是修行之人,已經活了三百多歲,年紀總不是白活的,他要是玩出些什麽特別的花樣厲害的手段,那是一點都不奇怪。


    一騎被派到前麵偵查的探馬折了迴來,在賀雲陽麵前,騎兵勒韁下馬,單膝跪地,稟報道,“皇上,淩堯帝,前麵七十裏就是玉蓮城了。據屬下查看,玉蓮城守衛並不如何嚴備,城頭連守城機弩都沒有。”


    “果然軍心渙散了呀!”賀雲陽忖度著微一點頭,向天景道,“我們加快些速度,爭取今天黃昏時分就在玉蓮城下紮營,乘夜攻城,打他們個措手不及。不知淩堯帝意下如何?”


    天景低頭沉吟,然後頷首道,“如此甚好,睿奉帝決策便是。”


    賀雲陽轉頭吩咐身邊的傳令兵,“傳旨三軍加快速度,申時至玉蓮城下,紮營造飯,休整人馬,今晚子時攻城。”


    行軍速度立刻加快,天景抬頭望向那座城的方向,思遙和思遠兩個孩子離開父母已經快一百天了,不知他們現在怎麽樣了?前幾天莫憐蘭說起他們的時候,口氣還是挺溫和的。再說,兩個孩子是龍鳳胎,這對莫憐蘭來說有著特別的意義,他應該不會為難兩個孩子,但願如此吧!


    想到莫憐蘭,天景的心裏又不是滋味。她能感覺到,他心裏還是有一絲善念的,可是那善太微薄了,隻要他的惡念再多一點,就能把那一點善抹殺。


    終是造化弄人呀!天景遙望天際,長長歎息。


    軍隊在申時之前趕到了玉蓮城,在離城半裏之處紮下了營盤,乘著人馬忙碌紮營,賀雲陽湊過來,從懷裏掏出一把小巧的匕首,遞給天景道,“喏,拿著防身!”


    “哦?”天景伸手接過,這還是她第一次拿兵器,不知為何,匕首一入手,她心裏立刻升起異樣,似乎今晚就要用它見血了。


    “今晚就跟著我,聽到沒有。”賀雲陽鄭重囑咐。


    天景瞟他一眼,笑道,“這麽長的路都走過來了,還算沒跟著你嗎?”


    賀雲陽也笑,緊緊握了下她的手,“說的是。”


    寧慶宮從正午時就封了門,宮女內侍和守城將領誰也敲不開門,不知國師在裏麵幹什麽,也不知皇上的生死。眼看敵軍越來越逼近,這兩個首腦人物卻封門不見,就是要等著亡。國嗎?


    寧慶宮裏一片昏暗,不知秦漠做了什麽法,大中午的,殿裏卻黑得像深夜。若不是點了七支蠟燭,就是一團漆黑。


    莫憐蘭還在床上昏睡著,但身上裹傷的白布已經被全部解掉了,塗上的藥膏也清洗幹淨。他一絲不掛,身上盡是翻卷猙獰的傷口,有些地方白骨森森。


    秦漠的白袍已脫去,隻穿一條短褲盤膝坐在地上,他麵前放著一排七支點燃的白色蠟燭。他的口中默念咒文,每念一遍,莫憐蘭身上的傷就少一道,而他的身上就多出一道傷來,猙獰可怖,是火龍鞭撕扯的結果,每多一道傷,他的身體猛地顫栗,左首第一支燭光猛地一抖,黯淡了些。


    已經快四百歲的秦漠想起了好久好久以前的事,那時的他還年輕,他的眼睛明亮,他有一個神通廣大的師傅,他是師傅最器重的大弟子。


    “秦漠師兄,你為什麽不會笑啊,臉板得像石頭一樣,是不是有人欠了你的錢?”


    “修月,你不知你我兩派不和嗎?你還常常跑來擾我清修。讓你師傅知道的話……”


    “切……”


    第一支蠟燭熄滅了。


    “秦漠師兄,你們後山的紫鈴花開得真漂亮,你去幫我摘幾枝吧。”


    “修月,你不要隻想著玩,好好修行吧,而且你不要總跑到無跡山來。”


    “我跑到無跡山來是聽你講大道理的嗎?不給摘花算了!”


    “我又沒說不給你摘……”


    第二支蠟燭熄滅了。


    “秦漠師兄,你整天板著臉不難受啊,笑一笑吧。我教你,嘴角向上揚,向上揚,哎,你笑起來還挺好看的。”


    “修月,師傅說過,修行之人不能擅動喜悲!”


    “我師傅也這麽說,修行就那麽重要嗎?”


    “修行……就那麽重要嗎?”


    第三支蠟燭熄滅了。


    “哎,秦漠師兄,你怎麽來了?不知你我兩派不和嗎?你還跑來?”


    “你都好長時間沒去無跡山了,我以為你病了。”


    “你這麽說,是你在擔心我嗎?”


    “好像是的……”


    第四支蠟燭熄滅了。


    “秦漠師兄,你帶我走吧!”


    “走?我們能去哪裏?再說,我們的修行怎麽辦?師傅說過,以我的修為,再過三百年,既可飛長成仙的!”


    “好!秦漠,你去成仙吧,我一點也不想成仙,我要去過自由的生活。”


    “別,月兒,我跟你走還不成嘛……”


    第五支蠟燭熄滅了。


    “秦漠,秦漠,你出賣我!你想成仙,就忍心害得我連人都不能做嗎?”


    “月兒,我不是……我……”


    “秦漠,你到底有沒有喜歡過我?”


    “我,我不知道啊!”


    “不知道,不知道……好,好!秦漠,我告訴你,三生三世後我們再見,我要讓你為我遍體鱗傷,心碎絕望,討迴我現在為你付出的一切!”


    “月兒,你原諒我……”


    第六支蠟燭熄滅了。


    “你是誰呀!為何跑得這麽慌張?”


    “六皇子莫憐蘭見過國師大人。國師大人,我被父皇打了,他說我是怪物,母妃也說我是怪物!國師大人,所有人都討厭我,都說我是怪物!”


    “真像啊,真像……你是月兒嗎?”


    “國師大人,你說什麽?”


    “孩子,你別怕,有國師護著你,誰也不會再欺負你了。國師會一直護著你,哪怕遍體鱗傷,心碎絕望。”


    “月兒,我把欠你的一切都還給你!”


    第七支蠟燭熄滅了……


    莫憐蘭是從一個噩夢裏醒來的。他喘息了一會兒,撐著身體坐起來。房間裏很黑,他有點糊塗,這裏應該是寧慶宮吧?可是怎麽一個人也沒有?那些本該在這裏伺候的宮女和內侍都到哪裏去了?他們都活得不耐煩了嗎?


    怒意湧上來,但現在不是擺布那些宮人的時候,他揉糅有點暈的頭繼續想,總覺得自己的記憶好像缺失了一部分。還是很重要的一部分。


    有什麽事被他遺忘了呢?他搖搖頭,左肩上突然一陣劇痛,那痛錐心刺骨,讓他忍不住“啊”的一聲叫出來。他伸過右手來摸左肩,肩上好像有一道傷,一按又痛得他想叫。而且手上有了濕粘的感覺,湊在鼻端一聞,果然是血。


    血腥氣好像是一支箭,一下刺穿了蒙住他記憶的那層障礙。他想起來了,他在沙場上被賀雲陽用火龍鞭暴打,全身是傷,臉都毀了,眼睛也隻剩下一隻。被太醫們用藥膏和白布包得得個粽子,奄奄一息!火龍鞭的傷好痛啊,全身沒有一個地方不是錐心刺骨的痛!可是現在,現在……


    現在好像隻有肩上的傷在痛,另外,哪裏也不痛了。


    他先摸臉,肌膚光滑柔嫩,是熟悉的感覺。左眼和右眼都在,身上也沒有一處傷了。等等,他怎麽沒有穿衣服,全身上下,一絲不掛。


    但他顧不得衣服的事了。雙手來來迴迴把身上摸了好幾遍,真的沒有傷,皮膚光滑,完好無損。


    他糊塗了,再去按左肩上的傷,還是痛,說明這真的不是夢。


    他的傷奇跡般得好了,如有神助。這當然是好事,可是,為什麽他心裏並沒有多麽高興,反而覺得缺失了什麽。他又想起了那個噩夢,夢裏,國師遍體鱗傷,慘不忍睹。


    他心裏愈慌,趕忙下了床,摸不到衣服,就隨手抓了被單裹在了身上。他摸索到窗邊,在窗框上摸到了一張符,指尖輕觸上麵的符文,那些字痕是微微凸起的,是國師所畫的“驅光咒”。


    莫憐蘭解了咒符,房裏的光線也沒有改善多少,看來現在已經是晚上了。他隨手點燃了桌上的燈,房裏亮起來,暖暖的光讓他心下稍安,他發現自己居然怕黑!這不可笑嘛,他莫憐蘭居然怕黑!


    他自嘲笑著,轉過了身,看到了在地上蜷曲的一團,那是一個人,那是--國師!


    他驚得幾乎昏厥,心都差點從喉嚨口跳出。他所以還被認出那是國師,因為那人身邊的牆上靠放著那根再熟悉不過的紅色盲杖!


    “國,師!國師……”他驚叫著衝過去,抱起了那個體無完膚的人。他的身上全是猙獰反卷的傷口,還都在絲絲滲血,他的臉上也是傷口糾結。一隻眼的位置赫然是個血洞。


    “國師,你這是怎麽了?你做了什麽?”莫憐蘭搖著懷中的人,聲淚俱下。


    秦漠睜開了眼,他閉合了二百多年的眼睜開了,可惜隻有一隻。


    莫憐蘭還是第一次看到國師睜開眼,他的眼睛真是明亮,像天上的星辰。他的眼自從睜開就盯在自己臉上,怔怔地看。


    “國師,你的眼睛……國師,你到底做了什麽?為什麽我的傷會好?為什麽你成了這樣?”莫憐蘭全身顫抖,泣不成聲,他從來沒有害怕過,從來沒有。


    秦漠吃力地抬起手,一點一點,終於撫上了莫憐蘭的臉。這張臉,果然是那個女子一模一樣。他是曾經的修月嗎?應該是吧,修月本來就是性情剛烈的女子,她當年發誓三生三世後要給他報複,於是這一世,她選擇了做陰陽同體的怪物,先折磨自己再折磨他,最後她終於做到了,讓他為她心碎絕望,遍體鱗傷。這是他曾經犯得錯,這是他應該得的罰。


    秦漠輕輕地笑了,不管眼前看到的人是修月還是莫憐蘭,他總算是還清了這筆心債。


    “國師是用了我門中的秘術,換傷。用此術……能將兩人身上同類的傷互換,我正好也被賀雲陽用火龍鞭抽了一記。我就把我的傷和你的傷互換了,這也沒什麽……孩子,你不用難過!”


    “國師,你為什麽要這樣做,為什麽?我是人人都討厭的怪物,隻有國師你疼惜我,保護我,你已經為我做得夠多了,你為什麽還要這樣?”莫憐蘭哭喊著,他的淚一串串落在秦漠臉上,落進他血肉模糊的傷口裏。


    秦漠皺了皺眉,又抬起手去撫他滿臉的淚,柔聲道,“孩子,不要哭!國師現在很高興,很輕鬆。國師給你講個故事吧。那是好幾百年以前,那時我還隻是個在修行路上苦苦執著的修道者,我的師傅是無跡山的陌寒真人,我是他座下首徒,他十分器重我,說他門下百餘弟子中,隻有我有望修成仙道。我很高興,也就更加努力的修行。”


    “無跡山旁邊就是靜越山,山上的落鴻真人和我師傅有過節,她門下也有上百弟子,和我門中勢均力敵。我們兩個門派很少來往。但是兩個師尊因為公務要常常見麵,我師傅出門時常帶著我,那位落鴻真人是女子,因此隨身常帶的是女弟子修月。”


    “我和修月因常常見麵,就漸漸熟識了,又從熟識而生了情。她是那麽美麗的女子,又精靈頑皮的,卻偏偏喜歡上了石頭臉,隻知苦修的我。其實我也好喜歡她,可我們終不是一樣的人,我想要與她共同修仙,她卻隻想過自由的生活。”


    “後來,我拗不過她,答應和她私奔,去過人間的自由生活。可是,我……我……我做了很無恥的事,我在臨行前後悔了,我還是不想放棄成仙之路,我向師傅懺悔,我出賣了修月。”


    秦漠低下了頭,對著酷似修月的臉講這些往事讓他羞恥。他的聲音喑啞沉痛,“修月死了,我師傅和她師傅帶著我,去我們約好的見麵地點抓她,那個傻女孩兒果然還等在哪兒,被抓了個正著。可她那麽倔強,她不肯迴到師門中去受審,她痛斥了我一番,就自盡了。”


    “她臨死前對我下了詛咒,她說三生三世後再和我相見,她要討迴為我付出的一切!她要讓我為她遍體鱗傷,心碎絕望。”


    “修月死了,我卻無心繼續修行。我求師傅要學占星控命之術,即使付出雙目失明的代價也要學。師傅被我纏得沒法,他封了我的雙眼,教了我占星術。我算出了三生三世後,我將和修月在魏朝皇宮相見。我提前二百多年就來了,我要在這裏等她,不管到時她要怎麽折磨我,我都認了!”


    “國師,你等到了嗎?”莫憐蘭的淚還在流,她隱隱有了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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