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雲陽在打坐。他在二十歲以後就很少需要睡眠了,除非特別勞累疲倦時才小睡片刻,平常的夜晚隻要打坐入定即可。


    可是今晚,他居然在打坐時睡著了,並且做了個夢,噩夢。


    他夢見天景抱著那個叫玉兒的女孩兒睡覺,她輕輕拍著玉兒,喃喃地和她說話,很快,玉兒閉了眼,像是睡得很沉。


    過了一會兒,天景也睡著了。詭秘的情景出現了,那個已經被賀雲陽和大淵太醫共同診斷為重傷不治的女孩兒緩緩坐起來,她眼裏有幽幽的光,看著天景,就像一頭狼看著已到嘴邊的羊羔。她的手抓住被單,毫不費力就扯下長長一條,動作之迅速有力哪像重傷之人,然後她用那條布,一下子蒙住了天景的眼睛。


    噩夢到這裏嘎然而止,賀雲陽猛地睜眼,他還是坐著的,就像是太疲倦了,所以在打坐時入睡,做了個噩夢。


    但他立刻就意識到,這不是噩夢,而是他的神識真地看到了在天景寢帳裏發生的事,是真實的事。那個女孩子--其實就是莫憐蘭!


    這個可怕的念頭如閃電劃過心頭。賀雲陽衝出自己的營帳,來到天景的帳前,渾身的血都涼了,門前的八個侍衛全死了。他一步跨進帳中就立刻退了出來,帳中沒人,確切的說是沒有活人,天景的兩個侍女伏在桌上,頸後一個洞,汩汩冒血。


    這個莫憐蘭如此嗜殺,現在天景在他手裏……


    青琊已經被他送去星斕山的沸泉中養傷修複了,這幾天他也懶得找普通的劍來用,現在急切間也沒時間找,他衝迴自己帳中,看見馬鞭放在桌上,抓了就走。


    翻身騎上墨雪,他拍拍馬頭道,“墨雪,我們去找迴風,知道了嗎?”


    墨雪抬頭在夜風裏嗅了嗅,一聲嘶鳴,向著東南方飛奔而去。


    天景的迴風果真正在向東南方奔馳,馬上是兩個人,前麵是天景,她的眼上蒙著白布,整個人被一隻手牢牢箍住。


    莫憐蘭一手握著韁強,一手箍著天景,一張絕美的臉貼著天景的臉笑道,“淩堯帝,不要亂動哦,你太弱了,我怕多用一點兒勁就會勒死你!”


    直到現在天景還覺得像是陷在噩夢裏,那個將死可憐的女孩子,怎麽就會突然變成惡魔一樣的莫憐蘭?


    天景說不出話,莫憐蘭說他一點兒也沒有用力,可攬在她腰腹間的手強硬如鐵,勒得她肋骨都快斷了。天景想要一頭栽下馬去,就是死了,也比落在莫憐蘭手裏強。可是她唿吸都困難,哪裏能動。


    “淩堯帝,我想你大概是想不通,就算我用了幻身符,也不可能扮一個垂死的人扮得那麽像對不對?”莫憐蘭在天景耳邊噝噝地吐著氣,輕聲慢語,“原因很簡單呀,玉兒所說的每句話都是真的,隻有一句假話,那就是她其實已經死了,就是我用錘砸死的。我吸收了她臨死前的氣息,所以,我才能扮得惟妙惟肖,連疼痛都是真的,不然怎麽能瞞得過你和賀雲陽。你還別說,那幾個時辰裏身上還真是疼得厲害,想想玉兒那丫頭還真可憐。”


    “莫憐蘭……你,你不是人!”天景好不容易擠出這句憤怒的話。


    “哈哈哈!你說得對,我本來就不是人!我們到了,下馬罷淩堯帝,哎,我可以叫你天景嗎?”


    天景現在哪裏還有半點自主權,不過她的手沒有被綁,一被莫憐蘭抱下馬,她就想扯下蒙眼的布,莫憐蘭拋過一句冷冷的話,“天景,你要是把蒙眼布扯下來,我就立刻讓你變成真正的瞎子!”


    天景立刻打消了扯蒙眼布的念頭,她向來識時務,從不做明擺著會吃虧的事。


    她定了定心神,問道,“你把我擄到這裏來,意欲何為?”


    “我是想和你談判,”莫憐蘭笑吟吟看著她,“隻要你答應我一件事,我就不再和賀雲陽為難,我不要他的命了,還把兩個孩子還給他!”


    天景想說憑你也能要得了賀雲陽的命!但覺得現在激怒他是不智之舉,就問道,“你要我答應你什麽事?是要為兩個孩子付巨額贖金嗎?”


    莫憐蘭大笑,“才不是!我才不在乎錢呢,我隻要你答應我,做我的皇後!”


    天景差點嚇得跌倒,這家夥真是太古怪了,這又是個什麽瘋念頭!她想了想厲聲道,“你可是覬覦我大淵江山嗎?”


    “大淵江山我也想要,但我更想要你!陳天景,你讓我很感動,你居然會解下自己的衣服給一個卑賤的侍女披上,你還願意抱著一個髒兮兮的丫頭睡覺,就像,母親一樣。皇權居然都沒有染黑你的心,你還這麽善良,我很感動,我喜歡上你了,我要娶你做我的皇後。如果你嫁給我,在我成為袤合之主之後,可以允許大淵成為有自治權的藩屬國。你說好不好?”


    天景識時務,但她不是個隻求活命的膽小鬼。莫憐蘭犯了她的兩點忌諱,都是她不能委屈不能將就不能識時務的:就是她的感情和她的江山!


    前世和今生,她喜歡過陸離和賀雲陽兩個人,這兩個男子都是用真情打動了她,她才以心相許的。而這個嗜殺嗜血的魔鬼,利用了她的同情心把她擄到這裏來,用恩賜的口氣說我喜歡上你了,做我的皇後吧!而且他還想要把她兢兢業業苦心經營的大淵變成什麽有自治權的藩屬國,大淵的子民要是落在這個殘暴的魔鬼手裏,那還能有好日子過嗎?


    對於莫憐蘭的狂念,她隻有兩個字可以迴敬:“休想!”


    莫憐蘭愣了,他看著這個他用一隻手,使兩分力就能捏死的柔弱女人,負手昂然立在他麵前,白布覆著她的眼睛,但白布下的臉龐莊嚴得凜然不可侵犯。


    莫憐蘭舔了舔嘴唇,“‘休想”的意思是不是說我們的談判破裂了?天景,你不要倔強,再仔細想想,我可是這世上獨一無二的人,我比賀雲陽漂亮,比賀雲陽厲害,比賀雲陽聰明,我樣樣都比他強。他對你能有多好,我給你的好定然勝過他十倍,你覺得怎樣?”


    “嗬,”天景輕蔑嗤笑,“你的漂亮我覺得惡心,你的厲害不過就是殺戮,你的聰明……我真是沒看出來。最關鍵的一點,賀雲陽是人,是堂堂正正的人,你是什麽東西?”


    莫憐蘭的臉色變了,痛楚,驚惶,難堪,委屈等等表情在他臉上依次閃過,最後凝固為兇狠,他撲過來,雙手扣住天景的肩膀用力搖晃,狂吼道,“你說我是什麽東西?你說我是什麽東西!”


    莫憐蘭暴怒,但捏在天景肩上的手還是有分寸的,否則天景的肩胛立刻就會粉碎,但饒是這樣,那近於骨裂的劇痛還是差點讓她昏厥。而且,他那樣大力地搖晃,讓她全身的關節都咯咯作響,像一個將要支離破碎的木偶。


    天景死咬著牙關,任他捏任他搖,絕不唿痛求饒。她是大淵的女皇,是賀雲陽的妻子,豈可向莫憐蘭這個魔鬼低頭乞憐,甚至委身與他。她現在唯一的念頭就是:寧死不降!


    莫憐蘭叫嚷發泄了一通,忽然猛地雙臂一收,把天景擁進了懷裏。天景的身子僵硬了一瞬,突然“啊”的一聲,發出一聲驚恐至極的尖叫,使出全身力氣,又推又搡地掙紮,竟真的掙出了那個詭異的懷抱。


    她腳步踉蹌地後退著,顫聲斷續道,“你怎麽……你居然是……那你怎麽還要我……”


    剛才莫憐蘭抱住了她,可她感到的不是男子堅實的胸膛,而是豐滿的,柔軟的,極有彈性的……


    天景後退著,她驚恐地問道,“莫憐蘭,你怎麽會是女人?不,你不可能是女人!你,你到底是什麽!”


    她剛才接觸到的胸膛的確是女人,但莫憐蘭怎麽會是女人?他那麽殘忍好殺,老幼婦孺都不放過,女子應該做不出這麽兇殘的事。還有他的力量,如果一個女人的力量能比賀雲陽還大,這簡直是個最不好笑的笑話。


    她正想到笑話這個字,莫憐蘭就笑了起來。笑並沒什麽,但他竟是用男女之聲交替發出笑聲,男子之聲清朗,女子之聲嬌媚。但此刻是冷月孤星的深夜,身處荒郊野地,麵對一個笑聲忽男忽女之人,饒是天景向來自負大膽,也被嚇得毛骨悚然,她又後退幾步,轉身就跑。


    急切間,她竟忘記了眼上還蒙著白布,險些絆了一交才想起自己還看不見。可手剛觸到眼上布條,就被一隻手拉住了,莫憐蘭的聲音凜冽如冰地響在耳邊,“我剛才說過的,你要是把蒙眼布扯下來,我就立刻讓你變成真正的瞎子!”


    天景再沒有了剛才的鎮定,拚命地要掙脫他,大喊道,“你到底是男是女?你到底是什麽?”


    “分清男女就那麽重要嗎?我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是男是女。”莫憐蘭的聲音裏帶上了些許的苦味。“我聽宮裏的傳言,當年在我出生之前,宮裏一位被稱作脈理聖手的老太醫診斷我母妃懷得有雙胎--龍鳳胎!我父皇還從沒得過雙胎,尤其還是一兒一女,因為格外高興。可是到了生產的日子,母親卻隻生下了一個孩子,就是我!”


    “我父皇已經有了五個兒子,對添個兒子並沒有多歡喜,倒是因沒見到他盼了幾個月的龍鳳胎而大發脾氣,把那個診錯了脈的老太醫罰了俸祿,打了板子。”


    “哪個老太醫診了一輩子脈,從未有過差錯。這次算是丟了個大臉。後來他染上了酗酒的毛病,喝醉了就和別人說,他的診脈絕沒有錯,之所以母親隻生下了我,是因為我在母腹之中,就把那個姐姐或是妹妹--吃掉了。”


    天景仿佛被冰水淋頭,寒意難當,渾身發起抖來。她暗暗地祈禱諸天神佛,可千萬別讓冰璃霧的寒毒在此時發作。


    “這些醉話後來傳到了我父皇耳中,他敢能容得宮廷裏有這樣無稽恐怖的胡言,就又把那太醫打了一頓板子,趕出宮去了。”


    “可是,那位老太醫也許沒有說錯,我真的是在母腹中吃掉了我的姐妹。宮女嬤嬤們在給我洗澡時發現,我的身上,不僅有男子的特征,還有女子的特征,盡管不明顯,但的確存在。那幾個宮女嬤嬤當然立刻就被滅了口,可是,我漸漸長大,我的容貌越來越美麗,身體的女子特征越來越明顯,我甚至可以很自然的用女子聲音說笑,就像剛才那樣,天景,我的女子聲音也很好聽吧?”


    天景想起剛才把自己嚇得心慌意亂的女子笑聲,柔媚婉轉,如果真是個女子在笑,自然好聽得很,可是……


    莫憐蘭輕輕一歎,“我父皇曾幾次下手暗殺我,都被國師阻止。哦,國師就是那個差點殺了賀雲陽的白袍盲人,他叫秦漠。他是這世上唯一不嫌棄我惡心我的人,因為有他的保護,我才能活到現在,他還教了我很多的本事。你也看到了吧,連賀雲陽都不是我的對手。”


    天景哼了一聲別過頭去,不理他的得意顯擺。


    莫憐蘭眼裏閃過一絲怒色,還是壓了下去,繼續道,“我十歲時,我的母妃自盡了,因為她實在無法麵對我,她一直不知道,我到底是她的兒子還是她的女兒。本來她生下我這樣的怪物,我父皇是要將她打入冷宮的,還是因國師反對才保全了她,可是,她太討厭我了,就選擇了眼不見心不煩。”


    莫憐蘭的手搭上了天景的肩,天景一抖,但不敢反抗,怕會引發他更加激烈的舉動,隻能忍著惡心任他搭著。心裏默念著,“賀雲陽,你知不知道我被莫憐蘭抓走了,你快來救我呀!”


    她一邊盼著賀雲陽來,一邊又希望他不要來,他不是這個怪物的對手,尤其莫憐蘭還對自己有了這種心思,他要是來了,莫憐蘭肯定會殺了他的。


    見天景不拒絕他的手,莫憐蘭有些歡喜,聲音越發溫柔,“天景,我真是喜歡你家的那兩個小娃娃,他們多好呀。他們也是龍鳳胎,卻能平平安安的一起來到世上。我看著他們時就在想,我也不是故意要吃掉我的姐妹,為什麽她不肯原諒我,不肯放過我,她為什麽不去重新投胎,卻要附在我的身上,詛咒我,和我一起生活?”


    天景心裏有點酸楚,竟有些同情他,輕聲道,“這不能怪你,這是命運和造化弄人。”


    “天景,我就知道你最好了,你連侍女都同情可憐,肯定也不會對我狠心的。”莫憐蘭激動了,湊過來就要把她往懷裏攬。天景緊張起來,但她沒有用力反抗,隻是微含了怒意道,“莫憐蘭,你別動手動腳的,我不喜歡這樣,好好坐著,繼續講你的事給我聽。”


    莫憐蘭果然聽話,立刻停了動作,輕歎道,“我很小的時候就聽說了賀雲陽的事,他容貌漂亮,不受家人待見,我還以為他和我是一樣的呢!”


    天景大怒,雖然明知現在替賀雲陽說話不好,還是忍不住反駁,“才不是,他隻是長的像他母親而已,他是個正常的男子。”


    放在她肩上的手猛的一僵,天景一驚,暗罵自己蠢,為何要說什麽正常不正常的話來刺激莫憐蘭!


    果然,莫憐蘭極嬌媚地一聲冷笑,“你怎知他是正常的男子,莫非你和他已經,已經做過那種事了?他湊過來,聲音詭異得輕柔,“沒有吧天景,你和賀雲陽沒有做那種事,對不對?”


    天景最善於忖度人心,知道此時如果說出他不想聽到的答案,後果絕對不堪設想。她猛地一推莫憐蘭,怒道,“我又沒有嫁給他,怎麽可以和他做那種事,你當我是什麽人!”


    莫憐蘭被罵了,反而眉開眼笑,居然破天荒頭一次對人說出道歉的話,“天景,對不起,我知道你不會的,你是最好的女子。天景,你知不知道我活的有多難過。世上的人都是一男一女,一雙一對,可沒人和我是一對,我隻能和我自己是一對。我恨所有一雙一對的人,我真想殺光世上所有的男人和女人。”


    天景無言。莫憐蘭是可怕可恨,但可恨人必有可憐之處,若自己是他,說不定也是這樣的魔鬼。


    她歎息道,“你別這樣想。就算你真的殺光世人,也不能解決你的痛苦。而且殺孽越多,你的痛苦也就越多。”


    “國師也是這麽說的。我活埋了那麽多人,也的確沒有想像中的快活。”莫憐蘭囁嚅了一聲隨即沉默。天景看不見,但能清晰感到他的眼睛熱切地盯著自己。這是危險的前兆。


    忽然,莫憐蘭手上用力,又把天景抱在了懷裏,聲音急切中帶著哽咽,“天景,天景我求求你喜歡我吧!隻要你喜歡我,願意和我做一對,我保證我什麽都聽你的,我以後再也不殺人了,我會做好人,做善事,做一切你讓我做的事,好不好?天景你就喜歡我吧!”


    天景是挺善良,可還沒有善良到佛祖那樣能舍身喂虎的地步。莫憐蘭願意做好人她支持,但若是非要她委身與他,他才能做好人的話,那還是算了,反正賀雲陽總會有辦法殺了他的。


    她使足了力氣掙紮,而莫憐蘭不敢對她太用力,還真讓她掙脫了。她再也無法跟他虛與委蛇,厲聲道,“莫憐蘭,我同情你,可憐你,但是你別指望我會喜歡你!而且,這跟賀雲陽無關。就算沒有賀雲陽,我也不會喜歡你的,你就死了這條心吧!”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重生之女帝妖嬈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hzy海之翼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hzy海之翼並收藏重生之女帝妖嬈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