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賀雲陽派了兩個騎兵先迴恢朝碎葉城向韓放通報,讓他留下一半兵駐紮在恢朝,其餘一半撤迴齊朝。


    賀雲陽自己帶了那十幾萬人慢慢迴撤。他有些舍不得離開這裏,是為了掌心裏的三個字。這些天他漸漸想通了,他對天景說了謊。對於蘇音,他不僅是憐憫和歉疚,還有,一刹那的心動。


    是的,就在蘇音臨死前,拉著他的手,在他掌心裏寫下雲陽君三字時,他心動了。那一刻,蘇音的幹淨清澈,羞澀膽怯,她纖細指尖劃在他掌心時的微微顫抖,無不讓他心動。


    就是因為心動了,他才會在昏迷時握住了她的手。他很慚愧、很內疚地承認,那一刻,他沒有想到天景。


    這是背叛嗎?這幾天他一直在糾結思索這個問題。好像是吧,但隻是短暫的一刻。當他從昏迷中醒來,聞到了天景的味道,感到了她的溫度,聽到她有點兇有點冷,理直氣壯的聲音,他是安心的。腳踏實地的安心,餓了有飯吃,渴了有水喝的安心。


    現在,他正在遠離夜幽國,遠離這幾天生死驚心,又有刹那美麗動心的幻夢。現在夜幽國也是他的了,也許他還會再來,那時,她的墳上已是芳草萋萋,也許他都不一定找得到。


    每個男人都有胸口的朱砂痣和天上的白月光,朱砂痣相伴一生,白月光遙遠明亮。朱砂痣熟悉到想不起來但永遠也不能割舍,白月光驚豔了刹那歲月後隻能存於記憶。朱砂痣是相濡以沫的執守,白月光是萍水相逢的偶然。


    賀雲陽從此也有了朱砂痣和白月光,隻是都不在他身邊,白月光與他天人永隔,朱砂痣則是大淵女皇。


    齊朝的朝廷和大淵的朝廷,都對賀雲陽隻身匹馬取夜幽的偉大勝利歎為觀止。所不同的是,對齊朝是人心鼓舞,將他們的皇帝當作戰神崇拜,覺得齊朝一統袤合已是指日可待。


    但大淵這邊卻是人心惶惶,或許隻有淩堯帝一人的心不慌。不過她很煩。因為建議她加強邊防,密切監控齊朝一切動向的奏折多到快堆成了小山。老臣們在奏折裏痛陳加強對齊朝的邊防的重要性,皆雲齊朝睿奉帝野心吞天,又勇猛難擋,我大淵如不想步寧、恢、夜幽之後塵,須當早做防範也。


    天景無奈,她當然不能和臣子們講你們放心吧,賀雲陽他是絕不可能來打大淵的,他若敢打大淵一寸土地的主意,看我不把他打成豬頭。


    這種狠話不能說給臣子,也無需說給賀雲陽。但是臣子們大批地上折子真是讓她很頭痛很煩,又不能置之不理,不然豈不是顯得像昏君一樣嘛。於是她在某一天晚上把這個難題丟給賀雲陽去煩惱。


    她支著頭,懶懶地在寄思帕上寫,“賀雲陽,你把我的臣子們都嚇壞了,他們說你就要打過來了,讓我加強邊防,你說怎麽辦?”


    “那就加強邊防好了嘛,免得他們絮叨你!”


    “你說得輕鬆。你就好打仗,一聽到調兵派將什麽的就興奮,我可不喜歡這個,我要的是和平立國,民生安樂。大規模往邊境調兵,其實什麽事都沒有,隻是白花銀子。那我可不是傻了。這些銀子我幹什麽不好,可以修河道,建學堂,賑濟鰥寡老弱……做什麽不比白白養兵強啊。”


    “說得也是,那你打算怎麽說服那些對我得了恐慌症的臣子?”


    “不是我說服他們,我是沒辦法了。就像你說的,他們對你得了恐慌症,而且已病入膏肓。我是讓你想辦法說服他們。”


    “我,你讓我怎麽做?”


    “我哪裏知道,反正你一定要讓我們大淵的臣子們相信,你是不會來打大淵的。就是這樣,賀雲陽,我知道你一定有辦法的,你那麽聰明,什麽都難不倒你。好了,你慢慢想主意吧,我還有好多折子要看呢,再見!”


    “喂,天景,你太賴皮了吧!”


    這句話寫過去當然沒有迴複,寄思帕已經讓天景放迴抽屜了,而煩人的問題也已經丟給賀雲陽了,她看完那幾份折子就可以安心睡覺了。


    賀雲陽可沒法睡覺了。天景給他戴了一頂聰明人的高帽,就把這個一百個聰明人群策群力都不一定有好主意的難題丟給他。


    他還不能不接著,否則她的下一句話肯定是:“賀雲陽,我再也不理你了。”


    這句話,是陳天景戴在他脖子上的“言靈咒”,他這輩子也掙不開的。


    該怎麽辦?那些老臣們的疑心和戒備豈是容易打消的,哪怕他親自前往大淵,和天晴再訂和平締約,他們也未必能相信,因為條約這種東西隻是張紙而已,如果需要,隨時可以撕成碎片。又能給那些忠君愛國又多疑的老臣多少安全感呢?


    他一邊給這個難題想著答案,一邊轉動著手上的墨晶扳指,轉著轉著他停了下來,對,隻有用上這枚扳指了。


    墨晶扳指之所以是齊朝曆代帝王繼任的信物,因為這其實是一枚印章。隻是這枚印章輕易不得動用。這枚印章不是禦璽,卻有著比禦璽更權威,更長久的效力。蓋了禦璽的聖旨雖然至高無上,但皇帝如果臉皮夠厚,可以自悔自己的聖旨;現任的皇帝豁出去擔罵名,也可以將先皇或太上皇的遺召或聖旨作廢。但是,如果是用上了這枚印信的聖旨,那便無人能悔敢悔。如果哪位皇帝定要將蓋了這枚印信的聖旨作廢,也可以,先去內廷自領十記火龍鞭,自罰藐視先祖之罪。


    但也因此,這枚印信絕不可輕動。若要用這枚印為聖旨生效,必得先禁。欲百日,齋戒一月,然後須得滿朝陽文武全無異議,方可動用此印信。而且,每位齊帝執政期間最多隻能動用三次。


    賀雲陽本打算自己在位期間一次也不用的,畢竟自己不是賀家人,沒權力動用賀家的祖印,可是為了天景,就用一次吧。


    一個月後,一份睿奉帝親擬的願與大淵永修和平,不動刀兵的國書送至了淩堯帝案頭,國書下方蓋得不是禦印,而是賀氏皇族家傳的墨梅印記,三朵墨色梅花並排盛開在白紙上,有一股極肅穆莊嚴的味道。


    大淵的老臣們長舒了一口氣,他們都知道,墨梅印一出,隻要賀氏皇族不倒,此誓言永久有效。


    天景當然也十分高興。隻是她不知道。賀雲陽和滿朝文武商議此事之時,是把青琊劍放在龍案上的。


    賀雲陽迴國已有一段時間了,每天除了上朝,剩下的時間就呆在禦書房,看折子,看書,發呆。


    這一天他忽然來了興致,叫了弟弟和弟妹一起吃晚飯。


    賀雲祥在沒成親之前,是經常和哥哥一起吃飯的,他們會在飯桌上對酌幾杯,說說笑笑,就像普通人家的兄弟一樣親密自然。


    可是自從他成了親,就再沒和哥哥一起吃過飯。他本來以為,清和是嫂子的姐姐,那就是一家人,哥哥不應有多拘束才是。可沒想到,也許正因了這一點,哥哥反而更加拘謹別扭,大半年裏,從不見清和的麵,不見清和也就罷了,竟連他也疏遠了,有時他特意趕著飯點兒過來,可還是讓哥哥趕迴去,理由就是你都成親了,還在我這裏吃飯不像話,迴去吧,別讓清和等著。更是時不常地交代他,你可莫要欺負清和,別委屈了人家雲雲。


    賀雲祥暗自歎息,嫂子想必早就把看牢自己的任務交給了哥哥,哥哥也就盡職盡責地執行這個任務。甚至有些矯枉過正,都快變成碎嘴婆婆了。這樣形容也不對,婆婆不都是向著自己兒子的嗎?哥哥可從來不向著他。


    他隻有慶幸清和不知道她妹妹和他哥哥的事情,而且她也不是矯情難纏,仗勢欺人的人。否則的話,自己的日子可就難過了。


    但今天哥哥竟然叫了他和清和一起吃飯,這總是個好兆頭,也許是哥哥想通了,以後就可以和清和像一家人般相處了。


    清和倒是有些緊張,猜不出自從嫁過來就沒見過麵的這位大哥怎麽會想起叫她一起吃飯?對她來說,賀雲陽可是有著雙重身份的人,既是她夫君的哥哥,但是,如果不是當年錯過了,他亦會是自己的妹夫。


    所以,清和很糾結。


    飯桌上氣氛有點古怪,雖然賀雲祥說得話比吃得飯都多,還是沒能把氣氛調節得正常一些,哥哥不說話,清和自然也無話,隻有他絮絮叨叨得像個話癆,後來他無趣閉嘴,飯桌上就徹底靜了。


    吃完了飯,清和總算鬆了一口氣。正用眼神示意賀雲祥我們快告辭吧,那一邊金口玉言的皇帝大哥卻忽然開了口,而且居然是和她說話,“弟妹可是有什麽事急著要辦啊?”


    清和愣了,下意識答道,“沒,沒事啊!”


    “沒事的話那不妨再坐坐,閑話一會兒。”


    這下子連賀雲祥都愣了,心想哥哥你可真是想起一出是一出,剛才吃飯時你一個字都不說,現在又要閑話,說些什麽啊?


    這個問題他倒是和他娘子心有靈犀,想到一起去了。清和也在問,“不知皇上想說些什麽呢?”


    賀雲陽笑笑,“這又不是在朝堂上,你不必拘禮,就跟雲祥一樣叫我哥哥好了。嗯,你就說些天景小時候的事給我聽吧。”


    清和驀然感動。過去隻是聽天景講她和賀雲陽的事情。其實清和並不太相信,這種不能相守且沒有未來的感情究竟能有多可靠。但嫁過來之後,雖然沒有和賀雲陽接觸過,但一個皇帝居然沒有後宮,這一點就讓她很震驚了,她也曾試探著問過賀雲祥,他說是因哥哥眼界太高,看不上尋常女子。她心裏就有些感觸,覺得妹妹還真是沒有錯付了人。如今,他居然向自己打聽天景的事,天知道他是下了多大的決心,才能開口說出這句話的。剛才吃飯時他一直緘默著,估計就是在下最後的決心。


    她剛要迴答說好,就被賀雲祥拉到了旁邊去,他神秘兮兮地壓低了聲音道,“這麽說,你也知道我哥哥和你妹妹之間的事了。”


    清和點頭,“是啊,天景告訴我的。你怎麽,也知道嗎?”


    “我可是在好幾年前早就知道了,”賀雲祥滿臉得意,“我還以為你不知道,本打算挑個時間跟你說明呢,哎,我跟你講啊……”


    一聲輕咳打斷了他二人的低聲私語,他們促狹地相視一笑,那邊皇帝哥哥還等著聽他心上人的往事呢,他們卻在旁邊準備八卦他的戀愛史了,這也實在過分了一點兒。賀雲祥更低聲地說,“等迴去了我慢慢跟你說!”


    清和嗔了這個八卦專家一眼,轉迴去問道,“不知哥哥想聽天景的什麽事呢?”


    賀雲陽笑道,“事無巨細,什麽都好。”他看著一旁笑得賊兮兮的弟弟,漫不經心地加了一句,“弟妹,我不會讓你白講天景的故事的,我這裏也有很多好故事可以交換。”


    賀雲祥隻覺頭頂轟隆隆響過一個雷,他忘記了哥哥可是從來不吃虧的,他要是敢跟清和說哥哥和嫂子的那些事,他童年時的好多糗事就要統統在清和麵前曝光了。沒辦法,這世上還有比哥哥更了解他的人嗎?


    賀雲祥隻好打消了跟清和夜話八卦的念頭,灰溜溜地在清和身邊坐下,喝著茶做旁聽。


    正在禦書房裏看書的天景忽然打了兩個噴嚏。她很奇怪,自己穿得很厚了,書房裏還生了兩個暖爐,手邊還有熱熱的薑茶,怎麽卻好像有受涼的症狀。


    她沒想起來,民俗裏可是有種說法,如果遠方有人在想念你,談論你,你就會莫名其妙打噴嚏。


    而且,俗話還說了,嫁出去的姐姐潑出去的水。現在的清和姐姐已經轉型為賀雲陽的弟妹了,此時正在向賀雲陽講述著她的童年。就像賀雲陽說的那樣,事無巨細,什麽都好。


    賀雲陽認真聽著。其實就在天景告訴他清和已經知道他們的事了,他心裏就有了這個念頭,但直到清和嫁過來大半年之後,他才終於下定決心,開口向清和問起天景的童年。


    賀雲陽是野心家。從十三歲時,就開始在各國各地安插密探,打探各種人,各種事的小道消息。但這還是平生第一次,他毫無功利毫無目的,詢問打聽別人的事。他隻是想知道,在上天還沒有安排他們相識的那些年裏,天景是怎麽過的?她做過的事,說過的話,他都想知道。他無緣和她從最初到最後。最初缺失的那部分,隻能從清和的講述中,慢慢彌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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