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那封信卷好放在一邊,喚了一聲,“來人!”


    一個內侍應聲地門口待命,他吩咐道,“去秋蟬閣,看三皇子在不在?他要是在,立刻讓他來見我!”


    內侍領命去了,一邊走一邊尋思,皇上這是怎麽了,半夜三更地想起召見三皇子,莫不是又要找他的茬?


    賀雲陽當然在秋蟬閣,他正打坐練功呢,就被內侍急急地叫了出去。


    深夜急召肯定不是什麽好事。賀雲陽估計是父皇又想出新點子折騰他了,或者又有某個危險的地方,某件艱難的事可能會讓他送命,於是父皇忙不迭地要派他去?


    在跨過禦書房門檻時,賀雲陽迅速抬頭瞟一眼書案後的父皇,康明帝正專心在看一份折子。不過,在書案上一摞折子的旁邊,擺著一個淡金色的紙卷,賀雲陽一眼就認出,那是天景寫給父皇的國書。自己果然沒有想錯,隻要父皇得空,是一定會細看細研究這封國書,然後,就不難分析出些問題的。


    賀雲陽暗自苦笑,笑遠方那個丫頭,“天景啊,你太不了解我父皇了,他不但不是個昏君,相反,他精明得很呢!”


    幸好他足夠了解父皇,隻要小心應對,大概不難化解這場危機。


    他定了定心神,調整出最佳表情進了禦書房,躬身恭敬問道,“父皇,深夜急召兒臣謹見,不知有何吩咐?”


    康明帝頭也不抬,繼續看奏折,隻沉聲說了句,“你來啦!”就再無下文。


    賀雲陽和老爹勾心鬥角地這麽多年,對其常擅長用的幾招早已摸得門清。這一招“晾人**”是攻心術,把要盤問的人先丟在一邊不理,任其胡思亂想,越想心裏越沒底,這時再開始盤問,往往會很有效。


    賀雲陽好整以暇地站著,他心裏有底,用不著胡思亂想。


    足足一柱香的時間,康明帝才把那份沒多少字的奏折看完,提筆做了批示,又端起茶來喝了兩口,放下茶盞後,開始細細打量賀雲陽。


    他們父子二人,除了朝堂上,幾乎不會在別的地方見麵。這幾十年裏,連同桌吃飯的時候都沒有。平時在朝堂上見賀雲陽,他會反感,惱怒,恨不得這個礙眼的人立刻消失,再不出現。


    可今晚在隻有他二人的禦書房裏,在燈下細看這張臉,康明帝驀然心酸,想起了一些以為已經忘記的往事。


    他知道不少有眼力有見識的人都笑他昏憒,其中包括已經離世的錦陽帝。既有賀雲陽這樣出眾超群的一個兒子卻不委以重任,反而隻因其男生女相過分漂亮而對其寡恩薄待,甚至時常尋機陷害,這樣的眼光見識實在可笑。


    清官難斷家務事,其原因是清官根本不知人家的家務事,斷了也是錯。那些自詡有見識,嘲笑他沒見識的人就是這樣的清官。


    其實,賀雲陽這張美麗的臉從不是他命運多舛的原因,相反是他的護身符,如果他沒有這副酷似其母的相貌,即使他的命比現在更硬,也活不到現在了。而這個秘密,除了康明帝和另一個人知道外,連賀雲陽自己也不知道。


    盡管心理素質過硬,且已有充分的準備,但康明帝長時間的無言打量,還是讓賀雲陽感到不適。他不知父皇在看什麽,還要這樣看多久,莫非“晾人**”已經升級到“盯人**”了?


    他慢慢調整唿吸,運行起內家心法,進入了半入定的狀態,父皇那意味複雜的打量琢磨再不能給他造成壓力,微亂的心神即刻平複。


    康明帝似乎打定了主意是和兒子拚定力,又是好一會兒不說話。但眼見賀雲陽絲毫不亂,總不能父子倆就這樣一直耗下去吧。康明帝輕咳一聲,終於發問,“賀雲陽,你今年多大了?”


    這個問題著實出乎賀雲陽預料。父皇半夜急召,一見麵就給他連用攻心術,終於開口了,拋出的竟然是這麽個平淡無奇的問題?不過他既精於武功與棋道,自然明白越是簡單的起手式,其後潛藏的殺著往往越厲害,小覷不得,他略一低頭,答道,“迴父皇,兒臣今年二十四歲了。”


    “二十四歲了,”康明帝重複一遍,蹙眉道,“你年紀不小了,婚事方麵可有考慮啊?太子和你二哥,在你這個年紀上都已有了孩子,你直到現在還是獨身。你這個樣子,外麵不知情的人更會說朕薄待於你,連婚姻大事都不為你著想!你就是有意這樣,敗壞朕的名聲是吧?”


    賀雲陽急忙躬身施禮,語聲溫和謙卑,“兒臣惶恐,兒臣從未這樣想過。”


    康明帝瞪了他一眼。又是這樣,每次找茬罵賀雲陽,他總是這麽謙卑,這麽“惶恐”,但真惶恐假惶恐就不得而知了。


    康明帝又端起茶喝了幾口,似是澆熄了些火氣,再說話已和緩了許多,“朕雖然平日裏對你嚴厲了些,但大事上還是為你著想打算的。兩年前……你別給朕裝,朕知道你是不喜歡那個公主,故意做出那副荒唐樣子來,其實就是要抗婚。其實何苦來,你不喜歡為何不跟朕直說,非要自作聰明。朕打你火龍鞭,不是打你的荒唐,而是打你竟膽敢欺君!你自己說,朕可打錯你了?”


    賀雲陽心裏好笑,“怎樣都是你有理。我不直說,你打我欺君;我若直說,你打我抗旨。反正火龍鞭由你掌握,你欲打之,何患無名?”


    他的聲音裏再加三分溫順三分惶恐,“是兒臣自作聰明,父皇英明,打的極是。”


    康明帝歎了口氣,“這一次你隨太子去大淵,是立了功的,幸虧有你為齊朝挽迴些許顏麵,不然,朕以後真是無顏和那位淩堯帝相見。上次朕所為也稍有欠妥,不該把一個你連麵都沒見過的女子硬塞給你。嗯,這次朕準你自己擇婚,你選你自己喜歡的,誰都可以。就算朝內的臣子貴胄之女沒有能讓你入眼的,朕知你常在民間行走,哪怕你喜歡上了某個平民之女,隻要那戶人家三代之內都是沒有作奸犯科之徒,也是可以的。或者你相中了別國的哪位公主,朕也寫了國書為你提親,你看這可行啊!”


    賀雲陽知道父皇雖然難得的溫言細語,但卻是真的祭出了殺招。已經把他所有的退路都封死了。父皇說了,什麽樣的女子都可以,他連一點空子都鑽不得。隻能說好與不好,行與不行。


    如果說好,就得隨便娶個女子迴來,那樣的話,違了自己的心又對不起天景,是斷斷不行的。但他如果說兒臣現在還不想成親,或者兒臣沒有喜歡的女子之類的話。就被父皇抓住茬頭了,他就會拿起那封國書來,冷笑著說你真的沒有喜歡的女子嗎?朕看未必吧。賀雲陽,你來給朕解釋解釋這封國書到底是什麽意思?


    賀雲陽的棋力之高,可稱袤合第一,絕對比他老爹高得多。因此,盡管康明帝有至高無上的皇權在握,又用君王的承諾堵住了賀雲陽的所有退路,逼他要麽就範,要麽露餡。


    可賀雲陽棋高一籌,既不就範,也不露餡,他偏偏還有第三條路可走。


    他屈膝跪下,垂首應道,“謝父皇隆恩,兒臣實在銘感五內,可是……可是,兒臣隻能拂逆父皇美意了,兒臣,兒臣實在是……”


    康明帝擰了眉喝道,“你有話就痛痛快快地說,朕不耐煩聽你這般吞吐。怎麽,你是不願意嗎?還是你真正喜歡的女子在朕剛才所說的範圍之外?”


    賀雲陽忽然給他磕了個頭,苦笑道,“請父皇莫要再取笑兒臣了,兒臣此生,大概隻能一個人了。自從,自從火龍鞭傷痊愈之後,兒臣就發現,發現……發現自己對女子是有心而無力了!”


    “什麽!”康明帝去拿茶盞的手一下子僵住了,他不可置信地看著賀雲陽,“你說什麽?你,你再敢說謊試試看!”


    “父皇,兒臣怎麽可能用此事說謊?兒臣又為什麽要說謊?何況,天下可有一個男人會用自己的……這個說謊嗎?”


    康明帝無言以對了。他心裏竟泛起一股壓也壓不下的悔意。他何嚐沒有惜才之心,有時也琢磨,有要哪一次真的把賀雲陽折騰死了,自己心裏未必會好受。而現在,賀雲陽雖然沒死,卻讓自己折騰廢了,他心裏更加不要滋味。想想也是,三十記火龍鞭,勉強能活下來已是福大命大,要說一點毛病沒落下幾乎不可能,但是,怎麽偏偏落下了那方麵的毛病!


    他這次是真心放柔了聲音,像是怕嚇著了賀雲陽,“你起來說話。你這個……可讓太醫看過了嗎?”


    賀雲陽起身,苦笑道,“兒臣怎麽敢讓太醫看……萬一嘴不嚴說出去,兒臣以後哪有臉在宮裏立足。兒臣到民間找大夫看過,找過好幾位丈夫呢,他們皆說……”


    “他們怎麽說?”康明帝急問。


    “他們皆說,兒臣以後在房事和子嗣方麵,恐怕很難了!”賀雲陽的頭垂得更低,語聲裏竟有些哽咽,“請父皇莫要多心,兒臣半點也不敢抱怨父皇,是兒臣自己做錯了事,理應受罰。兒臣心服口服,但是,兒臣隻想請求父皇莫要再提成親之事,兒臣這個樣子,就是娶一女子迴來,假鳳虛凰的,又有何意思。那女子就是嘴上不敢說,心裏不知該如何怨恨嘲笑兒臣!”


    康明帝無奈地點了點頭,又問道,“你母親,她可知道嗎?”


    賀雲陽搖頭,“兒臣怎麽能跟母親,說起這個!”


    康明帝歎息,“是啊,別告訴她!你去吧,成親之事,父皇以後不會再提了!”


    看著賀雲陽的背影消失,康明帝喃喃道,“秋荻,這次,算是朕對不起你!”


    賀雲陽出了禦書房,慢慢走出一段才加快腳步,將到秋蟬閣時,他靠在一棵樹上歎息,嘴角一抹如釋重負的微笑,“陳天景你這個死丫頭,你讓我折壽還不算,還逼得我說這樣的謊。你又欠我一筆,這輩子,你是還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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