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鑼鼓戲開場。那個據說是寧朝最好的戲班子果然不錯。武生的功夫很精彩,醜角的耍寶很有趣。不過戲一幕一幕的過去,也不見那個月下仙出場。


    天交定更,月至中庭。今晚的月色真好,如霜雪般的銀霜灑滿了台上台下。讓人覺得四周高挑的燈籠都是多餘,全部熄掉,隻有這月光才是最好。


    戲台上突然響起一聲高亢而悲涼的琴音,琴音不斷撥高,不斷撥高,在一個至高點上嘎然而止,像是琴弦斷了。


    天景心下一驚,今日是人家國君做壽,圖的就是熱鬧喜慶的好彩頭,這後台操琴的人是怎麽搞的,生生彈出了斷弦之音,不怕被砍頭嗎?


    天景在父皇眼裏也看到了驚愕之意,而旁邊的康明帝隻顧喝酒,似是什麽都沒聽出來。天景鄙夷,這種粗人怎麽會有賀雲陽那樣出色的兒子?看來賀雲陽身上的靈氣全部得自他的母親,和他的這個老爹半點關係也沒有。


    那斷弦之音寂滅後,台上台下一片安靜。這種安靜持續了幾次唿吸的工夫,台上簾幕一挑,嫋嫋婷婷走出了一個人來。


    那是一個女子,臉上是戲妝,身上是戲裝。扮相似是個普通村姑,但那容貌那身段,那清麗無雙的氣度,不用介紹,人人都認定了,她必然就是月下仙。


    天景抬頭看看月亮,再看看台上女子,覺得這女子不但美麗,也極為聰慧,她在月色最好時才上場,隻這一個亮相,就足以使觀者難忘了。


    後台琴聲再次響起,是哀婉淒傷的調子。那月下仙也不向台下的壽星和看客們致意行禮,就和著琴聲,踱著碎步,自顧自唱了起來。清冽幽婉的聲音,字字句句,唱著一首:塞鴻秋。


    “愛他時似愛初生月,喜他時似喜看梅梢月,想他時道幾首西江月,盼他時似盼辰鉤月。當初意兒別,今日相拋撇,要相逢似水底撈明月。”


    唱完這一段,琴音再下一階,越發地喑啞冷澀,伴著月下仙孤冷寂寥的唱腔:


    “東邊路西邊路南邊路,五裏鋪七裏鋪十裏鋪。行一步盼一步懶一步,霎時間天也暮日也暮雲也暮。斜陽滿地鋪,迴首生煙霧。兀的不山無數水無數情無數!”


    天景心裏也塞滿了這清寒月光,又冷又空,怔怔看著那女子在台上踽踽獨行,且歌且歎。這歌聲如魔音一般,掏空了人們的心,但誰也舍不得捂住耳朵。


    台下的人都被這女子唱得癡了,竟誰也不曾想到,壽誕之日,怎可作如此哀音!


    琴聲再一轉,突然變得急迫,嘈嘈切切,跳躍激昂。台上已經唱罷了戲文的月下仙應著琴聲旋轉起來,越旋越急,越轉越快,一身淺粉衣裝的女子,旋轉成了一片明媚霞光。


    台下的看客個個都是見多識廣,金口玉言之人,但此刻也繃不住了,不知是誰先叫了一聲“好!”然後,所有的帝王、皇子和公主都一起叫好鼓掌起來。


    就在叫好聲最**時,琴聲再次嘎然而止,與次同時,月下仙也驟然停止旋轉,她足尖在台上一點,身子就像一支開弓放出的粉色的箭,向台下正中的席位疾射而來,同時,她手中有寒光輕閃。


    看著方才還在戲台上旋舞的女伶瞬間以至近前,人們雖然意識到不對,但情緒還在興奮中一時轉不迴來,直到女子手中寒光徑直沒入老國君喉嚨,再從他後頸穿出,才有一個侍衛聲嘶力竭大叫一聲,“抓刺客!”


    錦陽帝縱身而起,一把抓過天景護在身後,反手從旁邊一個侍衛手中奪過一把刀嚴陣以待。


    刺客鬆手,竟棄劍不顧,任那柄鋒短刃薄的袖珍小劍插在老國君喉嚨中上下顫動。她反身又撲迴戲台,踏足之力踢翻了桌子,酒菜湯水淋淋漓漓覆蓋了將死的寧朝國君,和那位嚇得不省人事的寧朝太子。


    躥迴戲台的月下仙左手在台柱上一撐,身體再次騰起,右手已抓住了戲台的頂棚邊緣,稍一借力,身子輕飄飄翻了上去,一閃,粉色身影就消失在了人們的視線中。


    一眾侍衛呐喊著去追趕刺客了。留在現場的,人人臉色尷尬。剛才還喜慶熱鬧,賓主盡歡,怎麽轉眼間就成了這種淒慘血腥的場麵,滿心以為自己能長命百歲的老國君,上天給他的安排,竟是壽誕即為祭日!


    人們靜靜站著,誰也不看誰,可能是不想在誰的臉上看到鬼。現場甚是淒惶,宮女內侍們哪有什麽主見,再說早就嚇得筋酥骨軟,連自己姓什麽都快忘了,又哪裏顧得上搶救國君和太子。


    賓客們當然個個都有穩定人心,組織搶救的能力,但誰也不肯出這個頭。這些人都是在權利巔峰站了十幾二十幾年的老江湖,心裏都跟明鏡似的,誰站出來料理此事,誰就肯定和此事有關。於是大家都站著,眼睜睜看著寧朝老國君進入瀕死前的抽搐,抽一下,就從嘴裏冒出一股血來。


    天景閉起眼睛,微微發抖。隻覺一隻溫暖的手在她肩上拍了拍,“別怕,有父皇在這裏呢!”


    天景不是害怕,或者說不隻是害怕。也許她其他方麵的見識還比不上父皇和這幾位帝王,但是這一場戲,她相信隻有她一人看懂了。


    僥幸的是,總算有一個比較機靈膽大的內侍跑出禦園去搬救兵了,很快,寧朝的左大夫和刑部尚書慌慌張張地奔進了這片血腥之地。


    既然來了主事之人,這些木樁般佇立許久的尊貴客人總算可以退場了。雖然兩位寧朝大臣未必就不懷疑這些人中的某一個就是幕後主使,但身份所限,他們什麽也不敢說不敢問,趕緊搶救自家皇上和太子才是要緊事。


    錦陽帝親自把天景送迴紫月閣,又是好一番安慰才離開。天景不能告訴父皇,她真的不害怕,她隻是難過,很難過。


    夜深了,兩個侍女都已經睡得沉沉。翡翠從喝下那杯茶後就一直沉睡未醒,真是好強的藥力。天景睡不著,她一點睡意也無,腦海裏迴放著那場好戲的每個畫麵。


    月下仙出場亮相之時,站在台上俯視下麵一眾帝王的她,全無半點伶人的謙卑和怯懦,而是那樣的從容優雅。而那種從容優雅,是她所熟悉的。


    當月下仙的眼神掃過她時,有一閃而過的驚疑,如果她是月下仙,她們就素不相識,她為何驚疑?莫不是原本篤定不是在那裏看到她,結果卻看到了,措手不及?


    天景的身體差功夫差,但眼光不差。月下仙的輕功身法她也是熟悉的,而且她肯定不會看錯。那個人的易容術高明到連體型身高都能改變,這一點她早就見識過。而且,他有那麽美麗的一張臉,扮作一個絕世女伶,根本就全無一點破綻。


    當那個伶人成功行刺了寧朝國君之後,她迴頭,冰冷怨恨地看了康明帝一眼。一個收錢賣命的刺客,別人出錢買下的命已經到手,她為何會投給齊朝君王一個滿含殺意和憤恨的眼神,像是恨不得從寧朝國君身上撥出劍,刺入康明帝的胸膛。這莫名的情緒放在月下仙身上固然解釋不通,但如果月下仙不是月下仙,就很好解釋了。一個被親生父親反複謀殺很多次而不死的兒子,當然很希望能有一次殺死父親的機會。


    天景披衣下床,點亮了燈,鋪紙提筆,開始勾畫一張人物關係圖。她用了半個晚上的時間,想通了一個人的所有身份。


    那個在整個袤合洲橫行無忌的三國大盜胡勉,他的勢力範圍包括齊朝、寧朝和大淵。這看起來很不可思議。但也許齊朝就是他的國家,寧朝是他盟友的地盤,大淵則是他的國家最近密的鄰國,而且這個胡勉會很高明的禦風術,而且他是劍法是仙家所傳,無形劍氣能殺人不見血。


    這個胡勉好大的膽子,去年的上元節他在大淵打劫了霍庭良的家,殺了二十五個禦林軍,劫去了價值六萬兩黃金的古玩字畫。這案子讓父皇都十分震怒。可是人家居然還好整以暇地在昀城賞燈,還送了迷路的自己迴家。哼,什麽胡勉,不過是狐麵的諧音罷了。狐麵下,是雲陽公子傾國傾城的臉。


    雁州黑鬆林裏,一夜之間剿滅太子二千私兵的人,也是胡勉。那個人動用了胡勉的身份,拉出他在大淵暗藏的力量,完成了那次血洗。


    月下仙,寧朝名伶。不知道真的月下仙是死是活。但是,今晚在戲台上哀歌旋舞,讓台下帝王們都如癡如醉的,絕對是個冒牌貨。


    而且,天景可以肯定,這件事的幕後主謀,就是那個總是怯生生慢吞吞的寧朝太子。這位太子殿下和那個人的關係肯定不一般。正因為是那人出手,這位太子殿下才完成了他的四個兄弟為之努力,也為之丟了性命或地位的大事。估計老國君現在已經歸天了,而新的國君,應該將很快登基坐殿。當然,助太子登上皇位的那個月下仙,撕下一張麵具後,露出的,必定還是雲陽公子的絕世容顏。


    天景冷笑著,在紙上飛快地寫:胡勉,,月下仙,,雲陽公子,,齊朝三皇子,這四種天壤之別的身份,有一個共同的名字,賀雲陽!


    直到今天,天景才看到了全部的賀雲陽,可是,她也不知道,哪個賀雲陽,是真正的賀雲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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