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淵二百二十九年十一月初七,一場大雪蒼蒼茫茫地下著,已經下了兩天兩夜,還沒有停歇的意思。這番情景幾乎和五年前的今天一模一樣。秋月明坐在暖閣裏,手裏捧著一件小衣服,一針一線地精心刺繡。衣服是淡粉色的女式小襖,繡在胸前的花是一枝灼灼豔豔的桃花。


    今天是大淵太子陳昊明的五歲生辰,晚上會有盛大的宴會為他慶賀,他受到的禮物也在隔壁房間堆成了小山,雖然隻是些孩子的玩意兒,但每一件都精美異常,價值不菲。秋月明翻看過,都是很有趣的東西。有一套精巧的玩偶,是可愛胖娃娃的樣子,一共七十二個,可以一個個地套疊在一起,最大的一個幾乎和陳昊明一樣高,最小的一個剛好能握在他小小的掌心,這些玩偶拆分開排列整齊像一支小小的軍隊,套疊起來就是一個憨態可鞠的大娃娃。


    還有一件奇妙的機關模型,黃楊木底座雕刻成擂台的形狀,擂台上麵裝置著兩個小小的鐵和尚。鐵塑做的極為精妙,小和尚麵目栩栩如生,光頭上還有香疤,連袈裟的褶皺也自然真實。上滿機括以後,兩個小和尚就開始打鬥,拳來腳往,閃轉騰挪,一套功夫表演得甚是精彩,機括轉空時,兩個小和尚恰好收了拳腳,合掌低頭,對麵而立,頗有高僧風範。


    這兩件玩意兒是陳昊明最喜歡的,愛不釋手地擺弄了大半天。秋月明看著兒子擺弄玩具的專注模樣,癡癡怔怔,目不轉睛。


    正玩得開心的孩子無意間轉頭,就撞上了母親失神的眼,他愣了愣,趕忙跑過去,在秋月明臉上擦拭著,小心問道,“母妃,您為什麽哭呢?今天是孩兒的生辰,孩兒又長大了一歲,您該高興才是啊!”


    “我哭了嗎?”秋月明恍如夢醒,抬手在臉上擦過,手指果然是濕的。她緊緊摟住兒子,笑著哽咽,“母妃流淚是因為高興,昊兒又長大了一歲,母妃很高興。”


    這時正好有個老內侍進來通報,宣太子去明襄宮,接受太後的生辰賞賜。


    孩子跟著內侍走了,秋月明獨自呆著,她不用再偽裝也再偽裝不住了,掩麵痛哭起來,她刻意壓著聲音,隻發出喑啞的嗚咽,身體卻顫栗地難以自控。


    “娘娘,娘娘您這是怎麽了!小心被人看見了。”靜思聽到她的哭聲,急忙進來勸慰。秋月明一把抓住她,滿麵痛淚縱橫,“靜思,我想她啊想她啊,她今天也五歲了,你看昊明有這麽多這麽好的禮物,可是她……她可能什麽都沒有!這些原本都應該是她的,她才是我的孩子呀!”


    靜思嚇得一身冷汗,魂兒都飛了,也顧不得什麽身份尊卑了,一把捂牢了寧妃的嘴,顫聲道,“我的娘娘啊,您今天這是怎麽了?這幾年太子殿下的生辰不都是這麽過的嗎?您都能控製自己,今天怎麽如此失常。娘娘,已經五年了,當初送走小小姐的時候,不就注定了這一輩子再不見麵嗎?您就別想了,照顧好太子,過好現在的日子才是正理。”


    秋月明向來冷靜自持,今天隻是突然的情緒爆發,被靜思入情入理一番勸慰,就漸漸平靜下來,她無力地把頭靠在靜思身上,倦怠地啞著聲音說,“靜思,我隻是裝得太累了。我一點也不喜歡昊明,但我每天都必須作出慈母的姿態,把他當命根一樣寵著疼著,實在太累太累了。”


    “娘娘,太子殿下是您的命根,是秋家的命根。您不疼他疼誰?至於小小姐,您還信不過趙嬤嬤?她肯定會對小小姐很好很好的。”


    “是啊,她身邊有趙嬤嬤,好在還有趙嬤嬤!”寧妃念叨著坐正了身體,一邊用帕子拭淚,一邊吩咐道,“靜思,端水來給我梳洗,一會兒皇上可能會來!”


    梳洗一新的秋月明又恢複了她慣常的寧靜嫻雅。當年她被冊封為妃之時,錦陽帝親手寫下了一個“寧”字,笑道,“想來選去,隻有這個字最合適月明的性子。”從此,這個字就變成了桎梏她一生的鐐銬,無論何時她都會牢記這個字,所有的喜怒悲苦都小心藏好,她是寧妃秋月明,任何時候都要靜如水,明如月。因為她知道,錦陽帝所以喜歡她,隻因在她這裏,有完全的清靜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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